【中文精制版63】佩里克莱斯·鲁维思：《魔山》| 在哲理与惶惑之间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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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份： 1924 年

作者：[德] 托马斯·曼

出版社：山东文学出版社

中文文稿 

大家好。从2020年年初开始，新冠疫情严重影响了世界各地民众的生活，很多人都曾经在家隔离，一直待在同一个封闭的环境。想象一下，如果一个患了肺病的人，他被安排到一个疗养院，跟其他病人一起生活。如果这个人在这封闭的环境下待了整整七年，他会对自己的追求、欲望、生死有怎么样的反思呢？这样一个假设的场景，就是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在1924年发表的小说《魔山》中设定的故事背景。在今天的节目中，耶鲁大学比较文学系的佩里克莱斯·鲁维思教授将和我们一起来解读这个故事，探索托马斯·曼的“魔山”。

一，战争与疾病：二十世纪初欧洲的危机

大家好，我是克莱斯·鲁维思，是耶鲁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

1875年，托马斯·曼出生在德国的吕贝克城。

他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德国作家。他出生于德国北部一位富商的家庭，但他的母亲是巴西人。所以在19世纪后期的德国社会中，他总是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托马斯·曼的爸爸曾经在吕贝克这个海港城市做过市议员，可是在托马斯·曼中学毕业之前，他的爸爸就过世了。他们一家后来搬到慕尼黑。托马斯·曼在慕尼黑工业大学里学习文学、艺术和经济学。毕业后，他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到了1898年，他开始为杂志《痴儿》撰稿，并发表了他的第一个故事《矮个子弗里德曼先生》。

他从1897年就开始在创作一部长编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他花了三年时间完成这部杰出的现实主义小说，后来这部作品在1901年出版。这部小说讲述了19世纪德国一个家庭的故事。

《布登勃洛克一家》的故事带有自传的性质，全书前后出现了400个人物。这部作品为托马斯·曼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这部小说后来在中国又被称为“德国版的《红楼梦》”。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他写下了另一部伟大的作品，名叫《威尼斯之死》。这个故事发生在霍乱肆虐下的威尼斯，讲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艺术家在威尼斯遇到了一位少年，心生爱慕。托马斯·曼本人是同性恋者，但他结了婚，还生了孩子。他的同性恋取向让他内心经历了不少挣扎。这种纠结的心情成为了他许多书的主题。

1912年，托马斯·曼搬到了瑞士。他在这里找到了许多创作的灵感，也因此开始了写作另一部长篇小说《魔山》。

他前后花了十二年才完成了《魔山》这部小说。小说里的时间跨度为七年，但现实中他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撰写这部作品。1924年，他完成了终稿。我们现在一般都会把《魔山》视为现代主义的巅峰之作。这些伟大的作品让托马斯-曼在1929年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

托马斯·曼在创作《魔山》期间，恰恰遇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本来是支持德国保守一派，也就是皇帝威廉二世的。但到了1920年代初，他转而支持德国民主党和社会民主党。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托马斯-曼公开反对纳粹党，通过讲课和公开发表文章的形式，抨击纳粹主义。所以，当纳粹党在1933年取得政权上台执政后，他便成为了政府打击的对象。

托马斯-曼本来正要前往法国南部。当他了解了德国的情势时，他知道德国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安全。最终，他辗转来到了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希特勒上台以后，托马斯-曼再也没有回过德国。

《魔山》的写作时间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几乎完全重合。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欧洲是艺术、科学和文化的中心，理性与启蒙的思想蔚然成风。然而，在这繁荣的表象后面，却暗藏了许多的潜流。

1910到30年代，工业化迅速推进，人们可以做的工作种类有所变化。这些变动也影响了人们的宗教信仰，导致了社会的世俗化。除了上面说的这几点，欧洲的政治局面也面临很大的变化。过往由皇帝统治的帝国正在瓦解，民族主义运动蓬勃发展，人们试图建立一个由一群相似的人组成的社会。

旧帝国几乎都瓦解了，但民族主义却是一种非常强大也又非常危险的力量。它有建设的能力，但却同时可能造成很大的破坏。在托曼斯·曼撰写《魔山》期间，你就能看到它带来的破坏。这就是20世纪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许多民族主义运动越来越强大，最终导致了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当然，没过多久又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可以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旧秩序不再适用于现代工业世界，这个紧迫的政治问题是人们感到惶恐不安的最主要原因。

造成这种不安情绪的，除了政治和社会因素，还有肆虐欧洲和美国的肺结核。

肺结核是由一种细菌引起的疾病。它很容易传播，即使是现在也一样。去年，发展中国家就有四百万人因感染肺结核而去世。感染肺结核后，如果及时诊断出来，加以治疗，这个病是可以治愈的。但问题在于，世界大部分地区的人们都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在托马斯·曼那个年代，也就是1910到20年代，即便是在欧洲这个世界上比较发达的地区，肺结核还是个非常棘手的疾病。

当时没有用于治疗肺结核的抗生素，所以一般医生会以放血治疗患者，让他们休息、做运动。在欧洲某些地区，一种常见的治疗方法是将患者带到山上的疗养院，与大众隔离开来。人们相信，在空气较为清新稀薄的山上生活有助于病人更快地康复。托曼斯·曼在瑞士的时候曾经到了达沃斯的疗养院参观。而《魔山》的场景便设置在这个地方。

《魔山》勾勒了一战前夕欧洲文化躁动不安的景象。可以说，它是一个关于战争如何爆发的寓言。当时的欧洲似乎有最先进、最开明的文化，可是这种文化导致了前所未有的惨烈战争。

二，现代欧洲的不安与困惑

《魔山》的情节其实并不是特别复杂。它不是那种会让人一直希望追看的小说，不会让人迫不及待要翻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相反，这部小说的情节其实非常简单。

主人公汉斯·卡斯托普上山探望表兄约阿希姆。约阿希姆是一名士兵，得了肺结核。汉斯觉得，表兄很快会好起来，然后兄弟俩就能回家了。但是约阿希姆并没有好转，主人公汉斯反而也染病了。起初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汉斯对于自己患病这事半信半疑，但渐渐地他就接受了染上肺结核的事实。

疗养院的首席医生贝伦斯建议病人不要四处走动，要尽量在疗养院里休息，让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汉斯和约阿希姆都听从了他的建议。

他们俩被困在阿尔卑斯山上的肺结核疗养院。最终，汉斯在那儿待了七年。他们必须每天量体温，躺着不动，然后去吃饭。疗养院里放了七张桌子，他们每天吃好几顿，有两顿早餐、午餐、下午茶和晚餐。情况就像住在不错的酒店一样。他们只是坐在这七张桌子上。而桌子基本上都是按国籍来划分的，比如有一张餐桌坐的是上等俄国人，还有一张桌子叫“差劲的俄国人席”，坐的是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俄国人。

七年间，汉斯轮流坐在这七张桌子边，接触了来自不同国家的许多人，和他们交谈。他试图找到一种生活哲学。但问题是，他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毕竟和故事的叙事者不同。叙事者在讨论相关的情节时似乎什么都知道，但故事里汉斯所知道的很有限，他听贝伦斯医生讲细菌的作用原理，或是跟医生的助手讨论什么是精神分析时，都似懂非懂。他不太能明白很多聊天的内容。

这部小说的英译本长达七百页，里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哲学理念与文化知识。到了故事的后半段，汉斯的表兄约阿希姆觉得已经受够了疗养院。他不顾自己还生着病，下山回到了军队。

约阿希姆的举动违背了当时医学专家的建议，最终他不得不回到疗养院。过了没多久，他就去世了。在故事的最后两百页中，只有汉斯一个人待在山顶的疗养院——他的表兄已经没了。

“已经决定将约阿希姆的遗体运回家乡去，山庄疗养院料理着必需的一切，并且还要安排得适宜又体面。[……]第二天，约阿希姆穿上了绸衬衫，被盖上放着鲜花，在柔和得雪光映照下显得比过世时还更加英俊。脸上再没半点勉强的痕迹；它被冷凝成了极为纯洁得无声的形态。”

（托马斯·曼，《魔山》，杨武能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页708-709。文字经过撰稿人修改。）

后面有一幕非常优美。汉斯与疗养院里的人举办了接灵仪式来尝试和约阿希姆的灵魂重新保持联系。

“唱片播放完了，最后一个吹奏的和弦消失了。但谁也没有去关上唱机，唱针仍在唱片中央悄无声息地空抓走着。汉斯这时才抬起头来，向四处搜索。他的一对眼睛走着正确的道路。就在大家身后的一边，室内比先前多了一个人。红色灯光在那里溶进了一片黑暗，使目光无力穷尽。宽阔的办公桌的背面和屏风之间，面对房间的一张大夫转椅上，约河希姆正坐在那里。”

（托马斯·曼，《魔山》，杨武能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页892-893。文字经过撰稿人修改。）

他们确实联系到了表兄约阿希姆，但随后汉斯意识到他们不应该与这些黑暗力量牵扯在一起，也因此非常内疚。在《魔山》这部小说的最后，战争爆发了。汉斯本来不打算当兵，而是准备当工程师，这时候却毅然参军，成为了一名士兵。小说的结尾没有点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读者会看到汉斯在一场惨烈的战役中战斗。他在战地之中看到了烂泥、鲜血和战壕等等。尽管小说没有具体交代些什么，但读者会看到一场浩劫的开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这是一个非常暗淡的结局。

《魔山》的整部小说呈现了托马斯·曼对于现代人类文明的许多质疑。

小说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康复，最后都奄奄一息。前后过去了七年。这七年里，不少人撑了下去，但也有很多人渐渐虚弱，最后死去。尽管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现实中在肺结核疗养院的经历，但它显然也是一战前欧洲文化的寓言。

在整部小说中，托马斯·曼用几个人物来展现当时欧洲流行的一些主要观念。其中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心理分析家克洛可夫斯基博士，他是疗养院院长的助理。

克洛可夫斯基对于心理分析特别感兴趣。他相信肺结核和世界上所有其他问题都是精神问题。他总认为生理是次要的：一个人感到不适，并不是因为疾病、细菌或病毒所导致的，而是由精神因素所引发的。因此，他觉得解决这些疾病的方案就是精神分析。他会来到你的房间，谈谈你的所有感受，也许有一天你会好转。但实际上没有人真正好转，因为肺结核其实是一种真正的疾病，并不是由精神不适引起的。

从某种程度上看，克洛可夫斯基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文化中总是有弥漫着很多叫人精神不适的因素。而小说中的X光片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克洛可夫斯基可以看到人们的内核，看到人们的死亡命运、遗言或人们闭口不提却为之所驱的欲望。这个角色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克洛可夫斯基以外，汉斯和他的表哥也各自代表了当时社会的两种典型人物。汉斯所代表的是一个愚昧的资产阶级，至于他的表哥则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公民。

起初汉斯就被诊断为生活有问题的孩子，这意味着他不太适应生活。而且，在整部小说中，叙述者一直以种种方式将他描述成有问题的孩子。而他当兵的表哥约阿希姆则是个负责任的典范。他想要恢复健康，为国家战斗。而汉斯似乎乐意生病，因为这给了他躺着不做事的理由。约阿希姆却有强烈的责任感，想着好了之后回到军队服役。这是小说中的一组对比。

《魔山》里的另外一组对比，体现在人文主义和激进主义的对立之上。当时的人文主义者相信启蒙运动所推崇的理性思考和进步。在小说中，代表这种极为乐观的意识形态的是塞特姆布里尼。

塞特姆布里尼相信世界和平，相信所有国家都会团结在一起。他还反对所有宗教。而相对而言，他的对头是纳夫塔。纳夫塔是犹太人，但他也是耶稣会教士。他皈依了天主教，得到了耶稣会教士的照顾。他还是个革命者，赞成共产主义。虽然他好像很积极的参与政治运动，但他基本上对所有事情都持悲观态度，认为启蒙运动将要失败，人类本质上非常邪恶、罪孽深重。他正确地预测到将要爆发战争。

有意思的是，托马斯·曼本人更倾向于自由主义和进步主义，从这一点上他和塞特姆布里尼更有共鸣。但他也清楚世界上所有黑暗的因素。从这层意义上讲，纳夫塔比塞特姆布里尼更正确。

《魔山》并没有为欧洲的现状提供什么答案。它更多地是在展现作者在面对这历史情景时的迷茫和思考。

我们从小说里可以看到，所有留在疗养院了的人都很有闲暇。他们是资产阶级，有稳定的收入。但他们无事可做，只是坐在那儿争吵。他们谈情说爱，争论着哲学、死亡等问题。渐渐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衰败凋零。这七百多页的小说几乎是一部百科全书，你能读到各种各样的思想。故事里的人都在争论当时欧洲出现问题的历史原因。他们试图找到一种哲学来赋予整个世界意义。但他们发现，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环境中，这些哲学都无法真正发挥作用。

这部小说表现了人们在置身历史时的挣扎。一方面，人们想要以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另一方面，他们也隐隐觉得所有非理性的东西正愈演愈烈。这里所说的“非理性的东西”其实跟尼采的说法有关。尼采认为，在理性之下有着各种非理性的力量，如对权力和情色的欲求等。托马斯·曼是一个尊崇理性的启蒙思想者，但他也清楚其他各种力量正在削弱理性。

当我们置身在历史之中，我们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而这恰恰是小说，而不是哲学的教科书。它能够做的是描述这种置身历史的迷茫的感觉。恰恰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通向何方，所以小说中常常会有些互相冲突的预言。有人说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会拥有和平，团结起来和谐相处，每个国家都会变成自由民主的国度。有些人则推测未来会充满罪恶，恐惧与仇恨将成为主流，最终会有一场大灾难。

托马斯·曼觉得历史的发展是有很多潜藏的力量所左右的。这些力量很多时候并不由人类所掌控。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以理性来完全解决人类面对的问题。

这些神秘的力量掩藏于魔山之下。它让一切得以发生，让我们无意中感到没有什么是我们可以真正掌控的。我们对所有事情都会产生这种感觉，而且不单单是一个人这么觉得，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影响着。这可能是为什么这部小说会取名叫《魔山》。在那座山上，你会和这些神秘的力量捆绑在一起，而这种力量在日常生活中你根本注意不到。

三，现代主义小说的巅峰之作

《魔山》在文学史上地位举足轻重，后来的评论家很多都把这部作品视为二十世纪德国文学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

《魔山》的文学价值可以从很多方面来理解。首先，让我先谈谈这部书的叙事者。故事里的叙事者不断提醒读者，要我们注意小说发生在一段时间当中。这其实很有意思，因为欣赏艺术作品的目的，有时在于体味时间的流逝。阅读时，你时不时会感觉自己和角色生活在一起。不过，即使读完整本小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但一般也没有七年之久。所以，如果你花了一个月时间阅读它，相当于体验了书中七年的事情。

现在阅读这本书，我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在了解一百年前的文化，而且仿佛是置身其中的去体验它。但是，就像在看一部精彩的电视剧一样，有时候你会开始把《魔山》的故事放在自己的生活中去思考它。正是这种小说使你能够洞察到活着的感觉，让你感受时间，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魔山》的成就不但是在反映欧洲一战前后的文化和思想，它同时指向了一些人类普遍面临的生存状况。恰恰如此，我们可以通过阅读这部小说来思考自己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魔山》绝对可以说是一本现代主义小说。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情节。这个故事可以在三十秒内讲完。甚至听完后，你还会疑惑发生了什么。在某方面看，小说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反而有很多延伸的哲学、心理学讨论。书里有一节非常美，叫《雪》。这一节里，汉斯在暴风雪中迷路了，看到了很多神秘而奇妙的幻象。他以为他整夜都在雪地里，实际上他只走了十五分钟左右。但是在那场十五分钟的暴风雪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年的奇妙幻象。书中还利用了很多象征的意象。人物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在暴风雪中滑雪，乃至决定在哪张桌子上吃饭，所有这些都蕴含着托马斯·曼没有明说、但想要传递给我们的奇妙象征意义。

现代主义是19到20世纪之交所兴起的一种新的艺术风格。当时的艺术家为了反抗以往文学艺术的陈规，他们转而使用一种更具实验性的方式，来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探索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

一战期间出现了很多伟大的现代主义小说家，比如詹姆斯·乔伊斯，他创作《尤利西斯》的念头1904年就有了，但真正动笔的时间却是在一战期间。至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是20世纪另一本伟大的小说。一战前他就开始动笔了。虽然主人公在开头回忆了19世纪的童年生活，但这部巨著一直写到了一战结束之后。直到1922年普鲁斯特去世前，他一直在修改这部小说。不得不提的还有弗吉尼亚·伍尔芙。她最伟大的小说是《到灯塔去》。在这部作品里，她回忆了一个孩子战前的童年生活，并讲述了这孩子在战后回到同一所房子，见证这房子的变化。

上面三位小说家和托马斯·曼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20世纪初经历了社会的飞速发展。必须注意的是，影响他们的不仅仅是战争。当然他们也很了解战争，也清楚战争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但影响他们的还有文化上的变化。弗吉尼亚·伍尔芙说，1910年的12月，人性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当时这些作家觉得世界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他们回顾了19世纪富有秩序的资产阶级生活，看着它如何转变。他们试图超越传统小说。在他们看来，小说代表着一个平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社会关系相对完善，易于追溯，于是你可以探索更深层次的领域，挖掘潜意识和不易察觉的心理动机，努力刻画人物性格和深层次的东西，而不是着力关注情节。

可以说，阅读他们的小说其实是很有挑战性的。这些都是20世纪以“最难读”而著称的小说，但同时这也是最棒的小说。他们似乎在挑战读者，告诉读者既然想要真正了解事物，那他们就不会讲一个简单的故事。他们会深挖下去，向读者展现从未被注意到的、表面之下的事物。

托马斯·曼因为《魔山》这部著作而变得非常有名。诺贝尔奖对他的肯定不但确立了他的地位，同时也让他的作品变得跟有影响力。

《魔山》的影响很大，其中一个最明显的影响在于它对潜意识的分析。假如大家有兴趣看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新浪潮电影，就会发现其中频频出现心理学的分析。这些片段总是让人想到托马斯·曼的小说。托马斯·曼对潜意识的探索对许多后来的作家来说都非常重要。比如加拿大作家罗伯逊·戴维斯，他塑造出了许多能看穿表面现实之下的象征力量的人物。这种刻画其实是要归功于《魔山》一书的影响的。

除了在文学技巧上的影响，很多作品其实也会向《魔山》致敬。比如说，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就曾提过《魔山》；至于宫崎骏导演的电影动画《起风了》，里面也出现了一个叫汉斯·卡斯托普的德国工程师。

在现在这个时间读《魔山》，会感觉到格外的震撼。我觉得托马斯·曼最大的贡献在于，他觉得疾病会永远存在。这里的疾病当然是指实际意义上的疾病。我想，今年我们完全体会到了这一点。我们发现真正的疾病已经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但在某种意义上说，疾病也可以指我们在道德上的不安感。我们会想方设法去抑制我们的不安，但最终我们还是必须正视它。疾病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隐喻，其出现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悲剧。有人觉得世界现在正朝向不对的方向发展。他们会以世界生病作为比喻。疾病似乎隐喻了更大的社会问题，那就是我们无力应对疾病和政治瘫痪，不愿直面事实，不愿听取专家的意见，甚至怀疑其他人的看法。所有这些情况都以特有的形式展现在了托马斯·曼的《魔山》中。

《魔山》向读者揭示了人类的弱点。他不相信单单依靠理性，就能克服人类的种种局限。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这样放弃，恰恰相反，我们需要承认、了解甚至拥抱我们的弱点。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能力面对变幻莫测的未来。

本期节目由喜马拉雅制作播出。本节目中文版由牛津大学博士后研究员许止峻撰稿、编译。英文版由Zachry Davis, Galen Beebe 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