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人情 | 另一场“保卫大武汉”:“分洪区”纠结 45 小时上(原发于2020年2月9日)

018 人情 | 另一场“保卫大武汉”:“分洪区”纠结 45 小时上(原发于2020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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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冇的话说,我找来了2010年到湖北仙桃、汉川一带采访汉江分洪时写的一篇报道,也许,通过这段往事,您可以了解到决策之多艰,以及在“保卫大武汉”的宏大叙事背景下,那些焦点之外普通个体的无奈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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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 月 28 日下午 18 点 30 分,家住武汉市武昌大成路的李德生把深蓝色的泳裤穿到大短裤里,带上毛巾和一个老黑色汽车内胎从家里出发,去往离家 300 米外的武昌桥头。

 

“又玩水去?

”街坊问。

“嗯,太热了,泡哈子。

 

江水里“佛系”泡着的大部分都是上岁数者、女人和孩子,一些自认水性好的年轻人显然觉得这不够刺激。

他们爬到上游更深处岸边两三米高的防洪护栏外沿,学着跳水运动员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往江水里跳,有的姿态优美,有的则笨拙不堪。

几米之内的防洪墙上,红色的安全提示很是醒目。

这个夏天,武汉有统计的溺亡人数是 26 人。

 

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在距离他们的“跳台”4.5 公里以外,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会商室里,一个艰难的决策正在商议之中,这个决策,攸关 18 万人的家园安危和日常生活。

 


         ▲炎热夏季里到长江戏水的武汉市民


1

金 刚 葫 芦 闸


7 月 25 日来,汉江仙桃段水位就已经“一天涨一米”,逼近了 36.2 米的保证水位,届时仙桃下游地势更低的汉川将超过保证水位。

“汉川吃不消,武汉就可能不保。

”仙桃市汉江防汛指挥部传出的消息称。

 

在汉川索子垸大堤上,27 日中午开来了5 辆满载青板石头的大卡车,一旁汉江里则停着两艘千吨船。

“万一溃口,我们就把石头运到船上,用船来堵口子。

”一位彭姓卡车司机说。

 

决策之艰难非普通人所能想象。

从 27 日下午 3 时到 29 日中午 12 时,决策者们的眼光从未离开过地图上万里长江最长支流——汉江下游的一段蜿蜒曲折的河道,最终则聚焦于一座长 400 余米、高 30 多米的分洪大闸上。

 


   ▲分洪区俯视图


这座大闸以及其下位于汉江下游右岸,长江左岸的低洼地带,统称为杜家台分蓄洪工程。

从地图上看,工程的形状彷如一个巨大的葫芦,一旦厚达 10 厘米的钢板闸门开启,汉江水将从 30 孔闸门中咆哮而入,在短时间内通过狭长的洪道,最终填满方圆 613.98 平方公里的蓄洪区。

 

这个面积相当于半个香港的“葫芦”分属于湖北省仙桃市、汉川市以及武汉市的两个郊区:

蔡甸和汉南。

在这里,29 个围垸分布在 45.68 万亩耕地中,18 万人口居住于此。

 

一旦杜家台大闸分洪,与地图上的花花绿绿的色块一同淹没的,将是江汉平原上标志性的肥沃土地,多产鱼塘和十多万农民几年的希望。

换来的,是直线距离 45 公里外大武汉的安然无恙。

 

这种策略被叫做“丢卒保车”,有的地方天生是“车”,有的地方则不然。

自 1956 年大闸建成来,闸门正式开启分洪 20 次,最近的一次是 2005 年10 月。

 

“淹一个县两个县都无所谓,就是要保武汉市,这是一个总前提,”几天以后,61 岁的向世忠一边说,一边用手敲打着地图。

 

他 19 岁从湖北水利学校毕业分配到杜家台,从技术员到主管工程的副局长,在闸上一干就是 41 年,直到2009年退休。

 

1983 年 10 月份的那次分洪令他印象深刻。

“当时真已到了不分不行的地步,但地方上还是不太同意分。

主管防汛的省委副书记亲自过来研究决策,我到会议室一看,怎么那么多干部围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呢?

后来才知道是 42 岁的时任省委副书记钱运录。

 

当年的会议从下午 7 点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 5 点,“只一条,洪水来了已是既成事实,就像敌人来了一样,不可能放它到武汉,必须在杜家台这一段解决。怎么办?只有分洪。”

 

但当年的洪水实在来势凶猛,仅靠杜家台开闸并不能完全缓解,甚至有可能影响大闸本身的安全。

一旦大闸垮塌,洪道和蓄洪区两边堤防无法承受重压而溃堤,后果不堪设想。

 

争论整整持续了一夜,最后决定一是在上游荆门和钟祥的两个大垸子开口泄洪,二是在杜家台尽可能多分洪,以下汉江堤防一律加子堤,一夜之间加了 1 米多。

 


         ▲80年代杜家台闸分洪的景象


最后杜家台总共分去了 25 亿立方米的汉江来水,当浑黄的江水以 5100 立方每秒的流量怒吼着通过时,“闸抖动得非常厉害,水的响声就像打大炮一样。

 

在场的很多人不敢上闸,就连已经在闸上工作了 15 年的向世忠的心里都有点发毛,可钱运录还是拉着向世忠一起爬上了闸顶的露天起臂机房,“我心想,掉就掉下来,顶多当个烈士,心一横就上去了。

 

在他们脚下, “江水就像百万雄师过大江一样”,向世忠记得,当时旁边水盆里的水蹦起了老高,钱运录扯着嗓子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相当于五、六级的地震呢。

 

2

扒 口 行 洪


如果仅仅从 7 月 27、28 号的预测看,这次的汉江汛情像极了 1983 年。

 

7月27日下午3点,长江委关于汉江沿线水位的预测是:

当晚,汉川水位将超过保证水位 31.69 米,并于 28 日 23 时达到 32.1-32.2米。

而 1998 年,汉川最高水位也不过是 32.09米。

 

汉川不保,武汉便危在旦夕。

 

到晚上 7 点半,三条指令从湖北省防指总值班室出发,迅速到达各抗洪一线:

扒毁汉江支流东荆河天星洲、王小垸两大阻水民垸,减轻汉江压力;

杜家台分蓄洪区做好运用准备,人员转移、行洪清道和低矮圩堤加固工作同时进行;

加强防守,力保安全过峰不分洪。

 

四小时以后,在仙桃通海口天星洲垸,邱仁明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绳。

家里 34 亩地即将被水淹没,一家人紧赶慢赶只抢下了一点玉米,“值不了几个钱”,上大学的女儿和上初中的儿子学费打了水漂。



          ▲扒口行洪后,曾经的庄稼地


一间小鱼棚前,六十多岁的村民魏老头和前来组织转移的民警张琪陷入一场僵持。

“你非让我撤,那我这里的电视和自行车怎么个搞法?

”1983 年以后,天星洲垸已经整整27年没扒口,老头看样子是想和值钱的家什“共存亡”。

 

僵持的结果是,张琪用自行车驮着电视,和魏老头一起撤离了行洪区。

 

28 日凌晨 0 点 20 分,随着一声巨响,洪水迫不及待地挤过第一道宽 80 米的口子奔向邱仁明的庄稼地,“心都凉了”,几天后邱仁明如此描述那一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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