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进击的德宗（下）：改革与挫折

唐德宗即位之初，就先接解除了郭子仪的兵权，尊郭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让他的部将李怀光、常谦光、浑瑊等分领节度使。同时，李适召“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的西川节度使崔宁入朝，将其留居京师。德宗对藩镇持强硬态度，比如下令修筑汴州城，移京西防秋兵九万二千人以镇关东。当时李正己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曹、濮、徐、兖、郓十五州之地，李宝臣有恒、定、易、赵、深、冀、沧七州之地，田承嗣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之地，梁崇义有襄、邓、均、房、复、郢六州之地，各聚兵数万。始因叛乱得位，虽朝廷宠待加恩，心犹疑贰，皆连衡盘结以自固。朝廷增一城，浚一池，便飞语有辞。奏计者还，都无赐与，既归，皆构怨言。

781年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德宗不同意李惟岳继承父亲的职位，坚决要收回成德镇的任免权。于是李惟岳联合魏博田悦、李纳淄青、梁崇义反抗朝廷。德宗命幽州留守朱滔、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等平乱。最初效忠唐中央的军队处于上风，李正己谋反后不久病故，其子李纳续领淄青军，但被围困；梁崇义被李希烈打败自杀；李惟岳部下王武俊叛变，杀掉李惟岳向中央请降。四镇中只有魏博的田悦仍在对抗中央，但已孤掌难鸣。朝廷形势一片大好。德宗对拥护中央的藩镇也持强硬立场，不答应他们的一些要求。他想分割成德镇，结果王武俊再次造反。本来站在朝廷一侧镇压叛乱的幽州节度使朱滔想要深州，被拒绝，也加入了叛军阵营，建中三年（782年）底，朱滔自称冀王、成德王武俊称赵王、淄青李纳称齐王、魏博田悦称魏王，“四镇”以朱滔为盟主，联合对抗朝廷。打到年底，淮西的李希烈也造反了，战火一下从河北蔓延到河南，而且东都告急，形成了唐朝中央四面开火的局面。

打仗需要钱，德宗太需要钱了。他想方设法搞钱。他下诏供御及太子诸王常膳有司宜减省之，于是宰臣上言，减堂厨百官月俸，请三分省一以助军，从之。并且在全国范围内增收间架、茶叶等杂税，致使民怨日深。打仗很花钱，一个月需要一百余万缗，国库只能维持几个月。太常博士韦都宾等提出将长安富商手中超过一万缗的钱收缴，作为军需。判度支使在长安极力搜刮，也不过搞了八十多万缗，还搞得京城一片萧条。——很容易理解，从私人手里搞钱一直都是个难题，比如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也是搞不来钱。于是唐德宗下令征用当铺的利钱，同时征借所有钱帛粟麦的四分之一，封存钱柜和粮窖结果引发长安罢市。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危险了，出现了“罄国用不足以餽军，竭民力未闻于破贼”的局面。是继续撑下去，还是及时止损，成为摆在德宗面前的难题。大臣陆贽也看到了这样的困境，劝说德宗止损。他说：“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可惜，唐德宗杀红了眼，不肯收手。结果陆贽一言成谶，这是乌鸦嘴了。很快就发生了泾师之变。

783年，唐军哥舒曜部驻守襄城，与李希烈作战。九月，唐德宗为解襄城之围，调动关内泾原兵前往救援。十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士卒抵达长安。这次去河南平叛，多数泾原将士都带着家眷，希望离开泾州边境，在长安得了朝廷赏赐，好在中原安家。结果直到兵过长安，朝廷没有一点反应，士卒怨愤之气再度弥漫。京兆尹奉命犒赏军队，却只准备了粗茶淡饭。泾原军士大怒，具言：“我们将战死沙场，食且不饱，怎能拒敌！听说京城中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入内取之。”于是披甲张旗，鼓噪返回长安。等到了浐水，就击鼓呐喊地回军了。姚令言说：“到了东都洛阳就会有厚赏，你们不要鲁莽行事，这不是一条活路”。士卒不听。用长戈把姚令言架出去了。姚令言急忙上奏，德宗听到后大惊，急忙命令赏赐布帛二十车。并让普王与学士姜公辅前往安抚，二人刚走出宫门，叛军已经斩断城门，陈兵与丹凤楼下了。

德宗在皇宫中彷徨无计，传令禁军前来护卫，结果“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

原来德宗即位后，深恨代宗时，鱼朝恩、程元振等的宦官执掌禁军兵权，于是罢了宦官手中的兵权，可是他信任有加、言听计从的神策军军使白志贞，却是个渎职贪腐之辈。他到任禁军后，欺上瞒下、广造名册，中饱私囊，不几年功夫，就将禁军的实力彻底掏空。见势不妙的德宗只得带着，太子、贵妃和一百多太监仓皇逃出长安，直奔奉天（今陕西乾县）。左金吾大将军浑瑊率军赶到奉天救驾。浑瑊久经沙场，在军中素有威望，德宗见之心中稍安。

泾原乱军，冲上含元殿，在皇宫中大肆劫掠，将长安的府库洗劫一空。此时太尉朱泚罢镇，闲居在长安晋昌里。朱泚是昌平人，担任卢龙节度使，赐爵怀宁郡王，积极改善幽州与中央政府的关系，亲往长安朝见，并留居长安，也是泾源兵的老上司。泾源军商议后，去迎接朱泚并拥立他为主。朱泚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次年正月，又改国号为汉，改元天皇。以姚令严为侍中、关内元师，李忠臣为司空，遥立割据河北称王朱滔为皇太弟。之后朱泚率军围攻奉天，在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两军在奉天城下，展开了血腥的城垣攻防战，史称“奉天之难”。正在前线跟藩镇作战的唐军李晟、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等军从河北撤军勤王，德宗的削藩之战被迫终止。李怀光带兵勤王。当时道路泥泞，李怀光激励兵将，从蒲津渡过黄河，在醴泉打败朱泚的骑兵，直奔奉天。他先派偏将张韶带着奏章藏在蜡丸里随着叛军攻城，乘机会越过壕沟，对城上人喊道：“我是朔方军的使者。”就拉着绳子爬上城去，等上了城，身上中了几十箭。当时皇帝在重重包围之中，守城形势非常危急，知道李怀光的军队来了，命张韶在城上宣布这消息，军心才安定。李怀光又在鲁店打败朱泚军队，朱泚才解围退回长安。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德宗在奉天下“罪己诏”，声明“朕实不君”，公开承担了导致天下大乱的责任，他说，“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赦免了叛乱的藩镇。除了朱泚以外，甚至连朱滔也予以宽大。王武俊、李纳、田悦见到大赦令，取消了王号，上表谢罪。

但是二月，形势突变，前来救援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也起了叛心。李怀光是郭子仪的心腹。李怀光在咸阳驻军，多次奏本揭露宰相卢杞等人的罪状，皇帝不得已为此贬卢杞、赵赞、白志贞的官来安抚他。他又奏本告宦官翟文秀，皇帝又杀了翟文秀。这样一来，李怀光和皇帝的关系变得尴尬微妙起来。兴元元年（784年）二月，德宗下诏加封他为太尉，并赐给他铁券，派李升和宦官邓鸣鹤去送铁券和宣读诏书。李怀光大怒，把铁券扔到地上说：“凡是怀疑臣子反叛，才赐给铁券，现赐给我，是叫我反叛。”于是联络朱泚反叛，李适又不得不再次逃往梁州（今陕西汉中）避乱。一直到七月，李晟打败朱泚、收复京师，李适才得以重返长安，结束了颠沛流亡的生活。

贞元元年（785年）秋，马燧收复河中，李怀光兵败自杀。次年四月，淮西将陈仙奇杀李希烈投降，李适就任命陈仙奇为节度使。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李适又任命吴少诚为节度使留后。从此以后一直到去世，德宗不再对藩镇大规模用兵。

但是德宗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攒钱、继续搞定吐蕃、南诏等威胁，为将来唐宪宗元和中兴奠定了基础。代宗时代，禁军已经不再由宦官统帅。但是经过泾师之变，德宗一百八十度转弯，把禁军的指挥权赋予宦官。改革需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下得罪所有人。司马光说，“德宗愤积世之弊，悯唐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有拨乱之志，而识度暗浅，资性猜愎，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赋敛烦重，果于诛杀，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乾隆皇帝评价德宗，说，“世之论德宗者，以为有三失焉：一曰事姑息，二曰任阉宦，三曰好聚敛。”

德宗的盛世梦想，最后以失败告终，留给后人一个昏庸的形象，对他的确很不公平。大家也读过白居易《卖炭翁》，“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那就是德宗为了攒钱留下的后遗症。德宗一直到死，都对钱很执着。他跳过宰相向地方要钱，而且叮嘱地方政府不要让宰相知道。他跟李泌说：“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司马光批评他：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但是司马光不知道，话说的漂亮，谈钱，那是谁都不愿意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