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权臣的末路：元载跌宕起伏的一生

唐代宗做了17年皇帝，其中15年的宰相是元载。作为一代权臣，元载的一生跌宕起伏，通过他，我们或可一窥当时历史的面貌，也可以看到个人命运的无常。

元载（713—777年）是陕西凤翔岐山人。出身寒微，《旧唐书》说他母亲带着他嫁给了继父元景昇，所以他并不姓元。《新唐书》也没有把记载在元氏宰相中。元景昇只做过员外官，而且不治产业，家里很穷。但是元载从小喜欢学习，喜欢写文章，博览子史，尤其喜欢学习道教典籍。多次参加考试，都以失败告终。天宝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诏求明庄、老、文、列四子之学者。载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后来做过大理评事、大理司直等低级官员。

安史之乱中，唐肃宗急需人才。元载这时候在苏州躲避战乱，苏州刺史李希言推荐元载，被授予祠部员外郎，迁洪州刺史。收复长安之后，元载回到长安担任度支郎中。元载智性敏悟，获得了肃宗的赏识，让他负责江淮漕运，加御史中丞，又担任户部侍郎、度支使并诸道转运使。当时的大宦官李辅国的妻子元氏，跟元载同宗，于是元载攀上李辅国的关系，在肃宗晚期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度支转运使，也就是宰相。代宗即位，非常赏识元载的才能，进一步提拔他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又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许昌县子。元载把之前负责的繁重的漕运财政工作委托给刘晏，专心担任宰相，从此大权在握十余年，成为一代权相。

元载是人生逆袭的典范。唐代非常重视门第，而元载出身寒微，跟世家大族沾不上边。他能够走上人生巅峰，恐怕跟他娶了名将王忠嗣的女儿王韫秀有关。王忠嗣是唐玄宗的养子，执掌大唐军队多年，位高权重。我们实在不知道出身寒微的元载如何获得了王韫秀的欢心，而且他比王韫秀大了11岁。但是无疑的是，娶了王韫秀，无疑于第二次投胎，彻底改变了元载的命运。从某种角度上说，王韫秀能够慧眼识人，也算一段佳话。《全唐诗》保存了几首元载和王韫秀的诗，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当时他们的婚姻生活。元载家境贫寒，等于是倒插门在王家，饱受歧视和冷眼。他在去首都长安谋取功名的时候写了首诗给妻子。《别妻王韫秀》：“年来谁不厌龙钟，虽在侯门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树，苦遭霜霰到秦封。”王韫秀跟随元载一起去长安，写了一首诗回应。《同夫游秦》：“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休零离别泪，携手入西秦。”——毛泽东很喜欢这首诗。等到元载出人头地做了宰相，王韫秀给自己娘家写信，扬眉吐气。《夫入相寄姨妹》：“相国已随麟阁贵，家风第一右丞诗。笄年解笑鸣机妇，耻见苏秦富贵时。”

广德元年，吐蕃入侵，元载跟随唐代宗出奔陕州，获得了代宗信任。他跟内侍董秀结交，事事顺应唐代宗的心意，代宗对他非常满意。唐代宗不满大宦官鱼朝恩，元载又协助皇帝铲除鱼朝恩。鱼朝恩和元载政权，早有矛盾。鱼朝恩曾在国子监手执《易经》，当众讲论“鼎覆餗”，以此讽刺宰相。王缙大怒，元载却含笑不语。鱼朝恩对人道：“发怒乃是常情，而微笑则是不可揣测的。”元载专权十五年，不断膨胀，认为自己“文武才略，莫己之若”。《旧唐书》说他“外委胥吏，内听妇言”。他的太太王韫秀性格狠戾专横，很宠溺放纵自己的儿子。而元载大概是对妻子抱有愧疚，也一味放纵妻子。

元载可能出身不好，一旦富贵，难免放纵，过于追求物质享受。他的奢侈和飞扬跋扈，逐渐引起了唐代宗的不满，日积月累，最终超出了代宗的容忍底线。关于元载的聚敛财富和奢侈，《旧唐书》记载：“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又于近郊起亭榭，所至之处，帷帐什器，皆于宿设，储不改供。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畛，凡数十所，婢仆曳罗绮一百余人，恣为不法，侈僣无度。”为了敛财，难免“货贿公行”。元载权倾四海，外方珍异，皆集其门，名姝、异乐，禁中无者有之。

大历十二年三月庚辰这一天，代宗到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到政事堂抓捕宰相元载、王缙，以及中书主事卓英倩、李待荣、元载的儿子元仲武、元季能。当天，代宗在宫中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可见代宗早就知道宦官董秀和元载的关系。代宗公布元载的罪过，包括罔上面欺，阴托妖巫夜行解祷、纳受赃私贸鬻官秩、凶妻忍害暴子侵牟。唐代宗出手，绝不留后患。元载本人被杀外，太太王韫秀和孩子全部处死。甚至元载已经出嫁为尼的女儿也被收入掖庭为奴。当时王韫秀也可以依照惯例没入掖庭为奴的，但是她拒绝了。她对前来查办的官员说：“王家十二娘子，二十年太原节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谁能书得长信昭阳之事?死亦幸矣，坚不从命！”被乱棍打死，时年五十三岁。

唐代宗下手的时机非常精准，“及得罪，行路无嗟惜者”。抄家时，“籍其家，钟乳五百两，诏分赐中书、门下台省官，胡椒至八百石（64吨），它物称是”。胡椒是当时的贵重物品，恐怕连皇帝都没有这么多。代宗愤怒之下，派宦官去挖了元载的祖父母、父母的坟墓。根据唐代笔记小说记载，元载处决时，刽子手把他的袜子塞进他的嘴里。可以说下场非常凄凉。本来一个人生逆袭、慧眼识英雄的故事，变成了全家灭门的悲惨故事。

是不是元载一无是处呢？其实不是。元载是有才干的。而且他有很大的抱负，希望能够恢复盛唐的荣光。比如他计划以河中府为中都，以关中、河东户税训练精兵五万驻扎中都，解决藩镇割据问题。他还计划以原州为根据地，举陇右之地以至安西，逐渐收复河西走廊到西域的失地。随着他的倒台，这些计划都没有实行。晚唐诗人杜牧有一首诗《河湟》，对元载被杀错失收复失地非常惋惜：“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