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 悟空翻案：八戒义激美猴王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猪八戒义激美猴王。

猪八戒智激美猴王一段又一段好看喜剧就此上演：

猪八戒在白龙马的劝诫下，不得不驾云到花果山请孙悟空。他看到众猴拜大圣，感叹“好受用! ”明明是呆子进谗言让猴哥做不成和尚，他却说孙悟空不肯做和尚。“若是老猪有这一座山场，也不做甚么和尚了。”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八戒对猴师兄难于见面，更难于启齿，不敢直接见孙悟空，掺在猴群“也跟那些猴子磕头”。孙悟空早就看见猪八戒来了，故意说来了“夷人”，蛮夷之人。猪八戒声明不是夷人是熟人。“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道：‘你看么！你认不得我，好道认得嘴耶！’”像这样的情节真是令人乐喷！

八戒再次变身小说家。小白龙教他对师兄说师父想他，八戒顺竿爬上，编得有鼻子有眼。需要忽悠人时，愚笨如猪八戒，既会现场创作恭维颂歌，更能编出好像真事一样妖魔骂孙悟空的话：

行者道：“你这个呆子！我临别之时，曾叮咛又叮咛，说道：‘若有妖魔捉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怎么却不说我？”八戒又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道：“哥啊，不说你还好哩，只为说你，他一发无状！”行者道：“怎么说？”八戒道：“我说：‘妖精，你不要无礼，莫害我师父！我还有个大师兄，叫做孙行者。他神通广大，善能降妖。他来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那怪闻言，越加忿怒，骂道：‘是个甚么孙行者，我可怕他？他若来，我剥了他皮，抽了他筋，啃了他骨，吃了他心！饶他猴子瘦，我也把他剁碎着油烹！’”行者闻言，就气得抓耳挠腮，暴躁乱跳道：“是那个敢这等骂我！”八戒道：“哥哥息怒，是那黄袍怪这等骂来，我故学与你听也。”行者道：“贤弟，你起来。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敢骂我，我就不能不降他。我和你去。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普天的神将看见我，一个个控背躬身，口口称呼大圣。这妖怪无礼，他敢背前面后骂我！我这去，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以报骂我之仇！报毕，我即回来。”

猪八戒小说家的才能大放光彩，激起孙悟空的自尊心。立即答应去降妖。对孙悟空来说，救师父重要，维持五湖四海“齐天大圣”好名声，同样重要。其实孙悟空这是找台阶下：我不是回师父身边，而是跟骂我的妖怪算帐!他对八戒说，报完妖怪骂我之仇，就回来。自然是说说而已。离开花果山时，孙悟空已对众小猴说：“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孙悟空已经决定救了师父仍然跟着西天取经。

汪澹漪《西游证道书》非常欣赏这一段描写：猴王恨逐，八戒回请，如绝处逢生、断桥得路，作者大开大合，灵巧腾那。 “此一回文字妙绝千古。盖以《左（传）》《史（记）》之雄奇而兼《庄子》之幻肆者，稗史中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请问施耐庵《水浒传》中何篇可以相敌耶？”把《西游记》凌驾于《水浒传》之上。

孙悟空回救师父的过程，真叫顺风顺水、痛快淋漓！

孙悟空令给他进过若干谗言的猪八戒受到感动：经过东洋大海，孙悟空下海去净身子，因为“这几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气了。师父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嫌我。”猪八戒这才知道师兄对师父确是真心。

孙悟空从波月洞救出沙僧，顺便教训明哲保身的沙师弟一句：“你这个沙尼！师父念紧箍儿咒，可肯替我方便一声？”

孙悟空给百花羞上了一堂伦理课：他说百花羞公主是不孝之人。猴头居然引经据典说“盖‘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故孝者，百行之原，万善之本，却怎么将身陪伴妖精，更不思念父母？”孙悟空之所以做公主的思想工作，是让她在孝父母与儿女情上做出抉择。因为他要以公主与妖怪生的两子为人质，到宝象国将妖怪引回来。

孙悟空把公主藏了，变做公主模样，见到妖怪，扑簌簌泪如雨落，儿天儿地，跌脚捶胸，嚎啕痛哭。这次表演相当成功。妖怪对公主疼爱有加、信任有加。“公主”说一句， 妖怪信一句。孙悟空充分利用妖怪“爱的软肋”，借口心疼，将妖怪的宝贝舍利子玲珑内丹骗到手。孙悟空恢复原形责问妖怪为什么骂我？妖怪说：“那个猪八戒，尖着嘴，有些会说老婆舌头，你怎听他？”猪八戒的短处居然被妖怪说出来，岂不是帮猴哥解气？美猴王施出大闹天宫的浑身解数，将妖怪打败，妖怪立即藏个无影无踪。

孙悟空判断：既然妖怪说对我有些面熟，肯定不是凡间之怪，多是天上之精。他一路打上南天门，“特来查勘，那一路走了甚么妖神。”原来斗牛宫二十八宿少了奎星。二十七宿星员，领玉帝旨意，出天门，念咒语，奎星只好随众星上界见玉帝。他离开天宫十三天，在人间与公主做十三年夫妇，罪过比天蓬元帅调戏嫦娥、卷帘大将打碎玉盏，不知重多少倍。玉帝对他的发落竟轻到不能再轻：贬他去兜率宫与太上老君烧火，“带俸差操，有功复职”。拿着二十八宿“高干津贴”干烧火童子的“农民工”活儿？天宫竟有这样美差？估计奎木狼不是玉帝爱将，就是王母心腹吧！

孙悟空如何谢帮了大忙的玉帝和天神？“心中欢喜，朝上唱个大喏，又向众神道：‘列位，起动了。’天师笑道：‘那个猴子还是这等村俗，替他收了怪神，也倒不谢天恩，却就唱喏而退。’玉帝道：‘只得他无事，落得天上清平是幸。’”真是鬼都怕恶人。

孙悟空解救唐僧，更出尽那口有功劳反被轰走的恶气：

行者笑道：“师父啊，你是个好和尚，怎么弄出这般个恶模样来也？你怪我行凶作恶，赶我回去，你要一心向善，怎么一旦弄出个这等嘴脸？”八戒道：“哥啊，救他救儿罢，不要只管揭挑他了。”行者道：“你凡事撺唆，是他个得意的好徒弟，你不救他，又寻老孙怎的？原与你说来，待降了妖精，报了骂我之仇，就回去的。”沙僧近前跪下道：“哥啊，古人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兄长既是到此，万望救他一救。若是我们能救，也不敢许远的来奉请你也。”

孙悟空调侃了是非不分的师父，挖苦了进谗言的八戒，沙僧不得不给师兄跪上一跪。美猴王真的扬眉吐气。动不动念紧箍咒的唐僧也不能不对悟空夸赞不己：“贤徒，亏了你也！亏了你也！这一去，早诣西方，径回东土，奏唐王，你的功劳第一。”

智激美猴王是三打白骨精的翻案文章。孙悟空因三打白骨精所蒙冤案，通过战胜黄袍怪，翻得漂亮，翻得精彩，翻得有趣。美猴王开心得完胜。西行路上孙悟空费尽心力，从下凡的天宫神灵那儿获得的天宫珍宝，都得交还原主，只有一件例外：奎星的舍利子玲珑内丹被假扮公主的孙悟空吞到肚子里了。在玉帝跟前三曹对案时，痴情的奎木狼竟忘记找美猴王要回来，可能因为他还处于与情人分离的迷茫中吧。

如何将西天取经一些经典故事改得符合现代读者心理？有些编导做出过有益尝试。举两例：

浙江绍剧团《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将孙悟空被唐僧轰回花果山重回师父身边，改编为回来仍是打白骨精。孙悟空制伏的白骨精在唐僧面前展示了他如何变少女、老妇、老头欺骗他。成为对唐僧非常现实的教育。

新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美化了奎木狼的爱情故事。《西游记》原著中奎木狼向玉帝交代：宝象国王公主原是披香殿侍香玉女，二人两情相悦，怕在天宫私通“点污了天宫胜境”，侍香玉女先下界托生于皇宫内院，奎木狼“不负前期，变作妖魔”，占据洞府，做十三年夫妻。新版西游记电视剧渲染二人分离后绵绵不绝的思念，很有点诗情画意。小说中三公主那两个可怜的男孩，是被猪八戒沙和尚从空中掼到皇宫地面，摔成肉饼。新版电视剧《西游记》将空中掼下的换成假人，让天宫情侣的爱情结晶在人间活下来。

绍剧对三打白骨精的改动，新版电视剧西游记对奎木狼的美化，比较适应当代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的欣赏习惯。这说明，改编名著，只要不戏说，尽可以发挥改编者才能。

我们下次看看谐趣横生的平顶山神魔一起玩游戏，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