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584【公元190年】关东各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 共同推举袁绍当盟主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每一次改朝换代战争，都是遍地厮杀，一片血肉模糊。西汉王朝转变为新王朝时，因为用的是和平手段，政局大体平静（奇异的是，和平手段被传统知识分子视为大逆不道，必须经过遍地厮杀，一片血肉模糊，才被赞扬“得国最正”）。然而新王朝转变为东汉王朝时，中国人却没有那么幸运。而东汉王朝转变为晋王朝时，包括三国时代在内，厮杀更多，血肉模糊更重。

本册《东汉瓦解》，叙述东汉王朝末叶黄巾民变引起的变化，权力中心瓦解，平常尊严如神、高不可攀的权力魔杖——皇帝，被军阀像玩弄家畜一样的玩来玩去。更糟的是充当棋子的人民，饿死、杀死，死者已矣，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比死者还要悲惨。无论是英雄或是狗熊，没有一个人不杀人如麻。

本册结束时，袁曹两大集团的决斗已经结束，但中国人的苦难，却不过刚刚开始。

柏.杨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二.世.纪

九○年代（一九○—一九九年）

东汉王朝

一九○年.庚午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关东（函谷关以东）各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共同推举勃海郡（河北省南皮县）郡长袁绍当盟主。袁绍自称车骑将军，其他将领，都由车骑将军用中央政府名义，授予官职（术语称“板授”，是一种没有诏书的任官。当时董卓挟持皇帝，袁绍等无法取得正式诏书）。袁绍跟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郡长王匡，驻军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全权州长（牧）韩馥，留守邺城（即邺县，魏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负责后勤粮秣供应；豫州（河南省）州长（刺史）孔伷，驻军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兖州（山东省西部）州长刘岱、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郡长张邈、张邈老弟广陵郡（江苏省扬州市）郡长张超、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郡长桥瑁、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郡长袁遗、济北国（首府卢县【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宰相鲍信跟骁骑指挥官曹操的部众，全都驻扎酸枣（河南省延津县）；后将军袁术则驻扎鲁阳（河南省鲁山县）；各地均有数万人之多，天下英雄豪杰，都归心袁绍。只有鲍信告诉曹操：“智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够铲除灾乱，恢复秩序的，是你！才干和地位如果不能相称，虽然强大，最后一定倒毙！难道是上天派他们下来为你开路？”

2 正月十日，赦天下。

3正月癸酉日（正月壬寅朔，没有癸酉），相国董卓命王宫禁卫官司令（郎中令。此时中央政府没有“郎中令”，当是封国的属官）李儒，用鸩酒毒死前任帝（十三任少帝）、弘农王（首府弘农【河南省灵宝市东北】）刘辩（本年十五岁）。

4董卓准备大肆征调全国各州郡部队，讨伐山东（崤山以东）。宫廷秘书（尚书）郑泰说：“政治成败，决定于恩德多少，不决定于武力多少！”董卓沉下脸说：“照你这么说，军队就没有用了。”郑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只是强调山东还没有资格劳动大军。阁下生在西州（甘肃省东部），从小就当将帅，深明军事韬略。袁绍不过是一个宰相世家的哥儿公子，一生都在京师（首都洛阳）；张邈不过东平国（首府无盐【山东省东平县东南】）一个忠厚老汉，坐在那里，眼睛都不敢四下张望；孔伷只会高谈阔论，把死的说活，把活的说死；这些人都没有军事才能，沙场相见，跟你不能相比。况且，他们的官职，都没有经过皇上任命，尊卑既没有根据，结果是谁都不听谁的！袁绍如果用

力量压服，各人就会保存实力，观察风向成败，绝不肯同心同德，同进同退（郑泰虽然是向董卓发言，但山东【崤山以东】联军统帅的无能，将领的弱点，也正是如此）。

而且，山东太平日子太久，人民不熟悉战争；关西（函谷关以西）最近受到羌人部落的攻击，连妇女都能使用弓箭，参与战斗。天下所恐惧的，没有更超过并州（山西省及黄河河套地区）、凉州（甘肃省）的民兵以及羌人、胡人的民间战士；而阁下却恰恰拥有这些部队，作为爪牙。好像驱使虎豹直扑羔羊，刮起烈风去扫尽枯叶，谁敢抵挡？在这种绝对优势下，无缘无故全国动员，使天下震动，势将有些逃避兵役的人集结在一起，惹是生非。不用政治手段解决，却采取军事行动，将损害自己威严。”董卓大为高兴。

5但董卓仍认为山东联军声势浩大，计划把首都从洛阳迁到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躲避，三公以及部长级官员，都不敢表示异议。董卓推荐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朱儁（音jùn【俊】）当交通部长（太仆），作为副相国。使节召唤朱儁接受任命，朱儁拒绝，陈述理由说：“中央政府西迁，一定使天下失望，将更增强山东联军的怒火，我不认为应该这么做。”使节说：“召唤你只是为了要你接受交通部长的官位，而你拒绝官位；没有向你询问迁都大事，你却回答这些，为什么？”朱儁说：“副相国高职，不是我所能承担的重任。迁都，不是我所认为可行的决策，这却是亟须检讨的。拒绝我无力承担的官位，陈述我看到最急迫的盼望，是做臣属的本分。”董卓遂不再遴选副相国。

董卓召集高阶层官员会议，宣布说：“高祖（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建都关中（陕西省中部），历时十有一世（第一世刘邦建立王朝，第十一世刘婴丧失王朝）；光武（一任帝刘秀）建都洛阳，到现在也十有一世（第一世刘秀建立王朝，传到现任皇帝刘协，仅有八世。董卓所指之“世”数，可能是任数，但西汉王朝有十五任，东汉王朝现任皇帝刘协，已是第十四任，也不相符。所以如此混乱，只因有些短命的或被罢黜的皇帝，都被政治菜市场一笔抹杀之故）。按照《石包谶》（神秘预言书）的说法，应迁都长安，以符合上天跟小民的愿望。”文武官员，全都不敢发言。宰相（司徒）杨彪说：“迁移首都，改变制度，是天下大事。所以子盘庚（商王朝二十任帝）把首都迁到亳邑（山东省曹县南），人民无不怨恨（子盘庚迁都事，根据《尚书·盘庚序》，原文是：“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殷民咨胥怨。”前一七六六年，商王朝建立之后，共迁都六次；首都原在亳邑【山东省曹县南】，前一五五七年，迁都嚣邑【河南省荥阳市】【一迁】。前一五三四年，迁都相邑【河南省内黄县】【二迁L前一五二五年，迁都耿邑【河北省邢台市附近】【三迁】。前一五一七年，迁都邢邑【河北省邢台市】【四迁】。前一四○一年，迁都殷邑【河南省安阳市】【五迁】。前一一九八年，迁都朝歌【河南省淇县】【六迁】。子盘庚主持的是第五迁——从邢邑【河北省邢台市】迁到殷邑）。

当初，因为关中（陕西省中部）受到王莽破坏（这是一种政治菜市场上惯用的诬蔑，破坏关中的不是王莽，而是刘玄的玄汉王朝和刘盆子的赤眉变民集团），所以光武皇帝（一任帝刘秀）才另行在洛阳建都；历时已久，人民安乐。至今，无缘无故，抛弃皇家祭庙，割舍皇家墓园，人民惊骇震动，势必发生变化，像滚水煮稀粥一样，全盘糜烂。《石包谶》是一本妖孽邪恶的书籍，岂可作为根据？”董卓说：“关中土地肥沃，秦王国用作基地，得以并吞六国。而且陇右（陇山以西）出产木材，杜陵（陕西省西安市东南）有武帝（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留下烧制陶器的窑灶。全力经营，立刻可以生产。人民算什么东西？怎么考虑这个因素？如果反抗，我动用大军驱逐，能把他们统统赶到大海里淹死！”杨彪说：“天下大事，发动容易，收拾残局困难，请阁下再三考虑！”董卓板起面孔，说：“你打算破坏国策是不是？”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黄琬说：“这是一项重要措施，杨彪先生的话，只是提供参考！”董卓不做回答。最高监察长（司空）荀爽，看出董卓决心已定，恐怕突然暴怒，诛杀杨彪等，遂打圆场，说：“相国（董卓）岂会乐意这么做？只因为山东起兵，不可能一天工夫就可削平，所以打算先行迁都，再作反击。这正是秦王国跟汉王朝（西汉王朝）的形势，借山川之利，控制天下。”董卓的愤怒才稍稍平息。黄琬回府后，再上书反对迁都。

二月五日，董卓用天变灾异的罪名，奏准皇帝（十四任献帝）刘协（本年十岁），免除杨彪、黄琬官职。擢升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赵谦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交通部长（太仆）王允当宰相（司徒）。

京师城防指挥官（城门校尉）伍琼、戒严指挥官（督军校尉）周毖，坚决反对迁都。董卓咆哮说：“我刚到京师时，你们两个劝我擢用正人君子，我一一听从。可是他们一旦到职，就起兵反抗。是你们出卖我董卓，不是我董卓出卖你们！”二月十日，逮捕伍琼、周毖，处斩。杨彪、黄琬大为恐慌，前往拜访董卓道歉。董卓也有点后悔诛杀伍琼、周毖。于是再保荐杨彪、黄琬，当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

资治通鉴原文 

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也。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也。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关西顷遭羌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卓表河南尹朱俊为太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迁都非计，事所急也。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官皆默然。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卓意小解。琬退，又为驳议。二月，乙亥，卓以灾异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庚辰，收琼、毖，斩之。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