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真相 | 022.门客和女人

本期内容：

1. 冯谖说服齐国重新任用孟尝君为相

2. 成语“狡兔三窟”和“鸡鸣狗盗”的由来

3. 孟尝君的结局

4. 战国时的门客是一群怎样的人

5. 宣太后传奇，真实版《芈月传》和电视剧有哪些不同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一集说到冯谖慷别人之慨，擅自做主，把贫民欠孟尝君的债务一笔勾销了。

                                         一

这哥们回来之后对孟尝君是这么白话的，他说，是，这事吧，是我干的，可是我先解释一下，那些烧了的债卷都是您再给他们十年时间也收不回来的死账，如果继续逼迫他们，那些人只能从您的封地上逃出去，最后自然是您钱没收到，又损失了给您干活的，还落下一个逼债的骂名，现在只是烧了一些永远收不回来的债卷，却给您留下了好名声。再说了，我走的时候，您说让我买一些家里没有的东西，我看您家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啥也不缺，就给你买了一点仁义和爱心回来，我认为这正是您需要的。

结果就是孟尝君当场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拱手说我谢谢你，您歇着吧，继续唱K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孟尝君得罪了齐闵王，人生第一次被罢免了相国的职务，很多门客都纷纷离开，只有冯谖还拎着一把破剑跟着他，一行人只好回到薛地暂时居住，结果离着很远，就看见薛地老百姓扶老携幼来迎接孟尝君，这时候他才感慨地说道，冯先生给我买的仁义，我今天终于看到了。

22-1 冯谖客孟尝君 （图片来自网络，如不允许使用请告知）

可是冯谖这时候又说了：“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身在政坛，我们必须向兔子学习，你要想不死，我还得给您弄两个窝去，这就是成语狡兔三窟的来历。

于是冯谖带着人西去秦国，到了秦国就对秦昭襄王说：大王，齐国和秦国现在是天下两大强国，一个强大了，另一个就虚弱，这叫雌雄不两立，您是愿意当那个雄的呢，还是愿意当雌的？

秦昭襄王马上就回答，我当然不想当母鸡，先生有啥办法让我当那个公鸡？冯谖说，齐国把孟尝君罢免了，这事儿你听说了没有。秦王说嗯，这两天朋友圈里都在说这事。冯谖接着说，听说了就好办，齐国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孟尝君治理得好，况且他手里有很多齐国的秘密，您要是马上派车子去请他来秦国当官，那以后齐国就是母鸡，您就是那只大公鸡啊。

秦昭襄王一拍大腿，你说的对啊，我马上就派人去。

冯谖忽悠完了秦昭襄王，回到宾馆马上就结账走人，连夜快马加鞭赶回齐国，进宫见齐闵王，把“公鸡母鸡”的理论重新又忽悠了一通，然后说，据我了解的情况，西边的那个秦王不想当母鸡，已经派人来迎接孟尝君去秦国当相国。您要是也不想当母鸡，那我劝您把孟尝君再聘回来，让他继续在齐国当相国，这样他就去不了秦国了。

齐闵王派人去边境一打听，还真有这事，秦国派了十俩车子，带着黄金珠宝来迎接孟尝君。齐闵王是一刻也没犹豫，马上重新启用孟尝君。

这个孟尝君重新登上了齐国相位，自然是很感激冯谖，对他就很敬重，可以说言听计从。这时候，原来散去的门客听说孟尝君这里的伙食又好了起来，就慢慢都回来了。孟尝君就对冯谖说，这些家伙还有脸回来，我真想朝他们脸上吐口水。

谁知道冯谖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吓了孟尝君一跳，说您这是要给他们求情吗？

冯谖说不是，我是为您的不当言论向老天爷请罪，您要知道，富贵的人朋友自然多，贫贱的人连亲戚都不愿意搭理你，这叫做“富贵多士，贫贱寡友”，是人世间恒久不变的道理，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就好像是人们早上熙熙攘攘地走进市场，晚上太阳下山了，掉头就走，绝不留恋，不是因为大家喜欢早上的市场而讨厌晚上的市场，而是因为早上的市场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晚上的市场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您要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您就应该对待那些宾客像以前一样。

到了此时此刻，孟尝君是真的佩服冯谖了，感叹地说了一句话：“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我们在这里要说一句，冯谖同学是真的看透了人性，但是比看穿人性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对人性的宽容，我个人认为，这才是儒家仁恕精神的精髓，这里的恕是宽恕的恕。

                                     二

说完了冯谖的故事，我们再来讲第二个和门客有关的故事，也是和孟尝君相关的。

公元前298年，孟尝君出访秦国，秦昭襄王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有才华了，想重用孟尝君，但左右的人提醒他，那家伙是齐国人，能真心实意地为我们秦国出力吗？秦王想想也是，可是就这么放他回去又觉得便宜了齐国。于是孟尝君就被软禁起来了，大家都很着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某一天，这个秦王和媳妇儿一吵架心里不痛快，说不定就把孟尝君给宰了。

有人就说秦王有一个宠姬，据说很得秦王的宠爱，我们去让她帮忙求求情，放我们回去。结果对方说让我帮忙可以，听说你们带来一件纯白的狐狸皮袄，送给我，我就帮忙。那这事儿就麻烦了，因为那件皮袄已经交给秦国的外交部门，早就入库了。

这时候，孟尝君手下一个人说小事一件，我去去就回。一会儿的功夫，这个人就带着那件皮袄回来了，咋弄的？偷回来的，因为撬门开锁是这哥们儿的本行。有了皮袄，那个宠姬很帮忙，晚上吹了吹枕头风，秦昭襄王就把孟尝君放了。

众人赶紧连夜跑路，可是还没走出函谷关，秦昭襄王就后悔了，派人出来猛追。这时天还没亮，按照秦国法律规定，不到鸡鸣天亮，函谷关关门不开。正在着急的时候，队伍中一个人学起了鸡叫，相当地逼真，周围村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公鸡们以为天真的亮了，竞相跟着打鸣，函谷关关门就此大开，众人顺利脱险，这就是成语“鸡鸣狗盗”的出处。

孟尝君一行人离开函谷关之后，路过赵国，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对他也挺客气，请他吃了一顿饭。可是随后他们经过赵国一个县城时，老百姓因为都听说过齐国孟尝君的大名，就跑出来想看看真人。结果是大失所望，大家都说本以为孟尝君是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男人，谁知道五短身材长得还丑，就纷纷嘲笑他。

这一下事情大了，《史记》上的原话是：“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就因为人家觉得他不好看，就生气了，他的门客们就下车杀了几百人，灭掉了整个县城，然后扬长而去，而且这还是在外国，如果是本国，那会如何？这霸道的程度远超黑社会不说，就算是中外历史上的暴君，都很少有人比得上。

上面两个故事在《史记》和《战国策》上都有记载，细微之处不同，但大略一致。

                                三

说完了两个故事，就可以回答我们的三个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可以被包养做门客？

那首先肯定是有本事的人，比如“鸡鸣狗盗”的那两个人，只要你能做别人之所不能，就可以招至麾下。孟尝君开口就问冯谖：“何以教文？”也说明本事是第一位的。

那为什么又老又穷说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的冯谖也能被包养？这个问题也曾困惑过我，后来我想明白了，孟尝君看到冯谖的时候，这家伙可不是啥也没有，至少，他有一把剑。

前面我们说周朝的宗法制，男子在20岁有一个加冠礼，除了找发型师改一个发型之外，贵族家庭还要给自己孩子一把佩剑。就是这把剑，让孟尝君明白，人家冯谖也是贵族出身，那就说明后者应该受过贵族的整体培训，也就是前面说的君子六艺，包括音乐、书法、礼仪、射箭、驾驶和数理，冯谖后来随随便便用佩剑就能给自己唱K伴奏，说明这哥们的音乐造诣还不低。间接地说明，此人肯定是一个有本事的。

孟尝君食客三千，他也肯定是一个识货的人。否则像流行的说法那样，战国四公子如同收破烂的，所有人都来者不拒，好吃好喝地招待，那么在那个很多人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时代，他们就算家业再大，也会分分钟破产。

养士养士，这个士字本来就是贵族的意思，天子诸侯大夫士，四等贵族，虽然士是最低一等的，但那也是贵族，和平民奴隶是有严格界限的。

多说一句，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包括此时此刻的今天，这世界上真正的贵族子弟，从小的教育都是非常严格的，很多时候，所谓的快乐教育和他们是无缘的。

第二个问题，要怎么样养门客？

冯老先生的经历说明了一切，养门客除了要负责他的吃喝拉撒睡，还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比如尽量提供舒适的生活，供养他的家庭，免除他的后顾之忧等等。除了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冯谖把孟尝君的债卷都烧了之后，孟尝君虽然不理解，很生气，但是也只能不搭理他，最多把他赶走。但如果这是一个仆人甚至管家干的，那孟尝君一定会按照家法治罪，几十鞭子抽个血肉模糊是跑不了的。所以，门客和仆人是两个概念，在精神和人身自由上，门客几乎和主人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些门客一般要为家主做什么？

简单来说，主人的需要就是门客的任务，至于是不是道德，是不是违法，不在他们考虑之中。在鸡鸣狗盗的故事里，没有口技表演者和那个江洋大盗，孟尝君可能就死在秦国了，而在赵国，主人受到讥讽，门客一怒而杀人，当然是残暴的黑社会老大甚至暴君的行为，别说违反法律，那简直就是反人类，但门客们只需要对家主负责，让主子欢心，其他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这里再顺便说一下孟尝君的结局，这哥们在干趴下自己祖国齐国之后，就回到了原来在齐国的封地薛地，然后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从此不和任何国家的人来往，一直到死。

可是他死了之后，几个儿子争夺继承权，打成一片，齐国和魏国一看，真是好机会，马上打着救民于水火的旗号冲了过来，孟尝君的所有儿子都被“不小心”地干掉了，当然，这里的不小心是加引号的，然后齐魏这两个不要脸的家伙，把薛地一分为二，各自占一半。威名赫赫的孟尝君不仅死后马上就失去了封地，连子孙也没剩下一个，仔细想想，还真是令人唏嘘。

                                    四

话分两头，就在齐国靠着1000多头屁股着火的大牤牛复国的这一年，公元前279年，西方的秦国和南方的楚国之间即将展开另一场大战。现在就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秦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前面我们说过，秦国的秦武王举鼎把自己砸死之后，秦昭襄王在赵武灵王的扶持下于公元前306年即位。其实吧，那时候秦昭襄王还没举行成人礼，秦国的朝政暂时把持在他老妈宣太后和他舅舅魏冉的手里。

看过电视剧《芈月传》的都知道，这个宣太后芈八子是楚国人，但她不一定是电视剧里说的那种楚国贵族，所谓八子，其实是秦王后宫姬妾里面一个非常低的品级，如果真是楚国贵族，不至于嫁给秦惠文王之后封了一个这么低的位置。

虽然位置低下，一点儿都不妨碍这丫头生儿子，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你要知道，在古代，女人能生儿子，那就是最大的本事，当然，也可以看出来，这丫头肯定也挺漂亮，秦惠文王还是挺宠她的，其中的大儿子就是现在的秦昭襄王。

22-1 芈月和秦始皇关系图（图片来自网络，仅供参考，如不允许使用请告知）

母以子贵，作为历史上以太后身份主持朝政的第一人，她在位的头两年干了两件大事，先是和弟弟魏冉一起，诛杀了秦惠文王的大老婆以及公子壮、公子雍，并且把秦武王的后代都赶到魏国，这相当于清除了所有威胁她儿子王位的敌人。然后就是拉拢西北最大的少数民族头领义渠王，这个拉拢是好听的，实际上，刚刚守寡的宣太后采用的是“双赢”的手段，她直接把年轻强壮的义渠王拉到自己的床上去了，据说后来还生了两个孩子。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秦国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时间，没有任何边患问题，边境相当地安宁，并且在几十年之后，她70多岁时，还用一纸情书把老情人义渠王骗来了秦国后宫，没等义渠王老泪纵横地诉说相思之苦，这位叫芈八子的宣太后就叫人一刀把他给宰了。为啥？因为他那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秦昭襄王，想开疆扩土了。

义渠王死后，秦国趁机发兵，尽占义渠的所有地盘，这一下，就彻底没有边患了。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赵武灵王穿上裤子费了十几年的功夫才解决的边患问题，人家宣太后简单地脱下裤子在卿卿我我之间就解决了，所以做事情方法很重要。

这里顺便说一句，电视剧《大秦帝国》里面说义渠是游牧民族是不对的，义渠在商朝末年就已经定居和种地了，和周朝是一样的，也是农耕文明，只不过人比较老实，没像周武王那样造反而已。

说句题外话，有关现在一些电视剧的历史错误，我是这样看的，第一，成百上千年前的事儿了，连司马迁老爷子都经常出错，你指望我们的导演能不出错，怎么可能？所以大家要宽容；第二，对于一些低级错误，比如电视剧《大秦帝国》里面居然有板凳这种唐朝才出现的东西，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居然吃着一千多年之后从美洲来的玉米，这样的错误，可能要勇敢地发朋友圈吐槽，至少以后的导演可以少犯。

我们说宣太后所处的那个年代，秦国还是比较奇葩的，一方面旧的条条框框正在被打破，另一方面，新的制度道德规范还没形成，这就造成了有时候人的行为看起来相当滴奇葩。

比如说下面这件事，说楚国攻打韩国，韩国来向秦国求救，宣太后因为娘家是楚国的缘故，就不想去救。你不想去救，老老实实告诉人家就行了，可是宣太后认为要向中原文明学习，拒绝的时候也要含蓄，要委婉。就召见韩国使者，当众说了这样一番话，说想当年啊，我晚上伺候先王的时候，他把大腿放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很累，可是当他把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动作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一点都不累，你知道为啥不？你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有好处啊，《史记》上的原话是“以其少有利焉”。

就这样，宣太后这个女人用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含蓄地告诉了那位韩国使者，救你们对我秦国没啥好处，所以不救。这样的委婉不仅仅是韩国使者当场目瞪口呆，就算是几千年之后的今天，世界上最大胆的女政治家，在讲究言论自由，男女平等的今天，有一个敢当众像芈月女士这样说话吗？恐怕半个也没有。

不过虽然宣太后说了不救，但秦国最后还是出兵救了韩国。为啥？因为秦国的左丞相甘茂对刚刚即位的秦王说，如果我们不救韩国，那么韩国必然要和楚国结盟，然后正在和我们打仗的魏国迫于形势，也只能和韩楚两家结盟，这是我们秦国希望看到的吗？

秦昭襄王听了之后，马上醒悟，把他老妈的建议扔到一边，发兵救韩，随着秦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前线，楚国也马上就撤军了。

22-3 义渠的位置图（图片来自网络，仅供参考，如不允许使用请告知）

讲到这里，我们就要纠正一个流传很久的说法，那就是秦昭襄王一直被他妈宣太后和舅舅穰侯魏冉架空，一直到36年后范雎入秦，才听了范雎的话夺回权力。这个呢，无论电视剧怎么演，观点如何流行，它都不是事实。

你看一下上面的事儿就知道，他的娘亲在众人面前用香艳的比喻说不让我有好处，俺们秦国就不去救。结果没两天的功夫，他就噼里啪啦地打了他娘的脸，别管我妈说啥了，我决定了，去救。你这是没权力的表现吗？这是被架空的状态吗？要知道，那时候才是他即位的第二年，20岁，刚刚举行了成人礼而已。

所以，我们要这样说，做为历史上第一个走上政坛的女人，宣太后，也就是芈月女士，也许干政，也许开了很多后门提拔了很多亲戚，也许还很霸道，但是唯独没有干涉她亲儿子秦昭襄王的任何决策，包括她的弟弟穰侯魏冉，在外面飞扬跋扈，但是绝不像后来汉朝的霍光和曹操那样，把皇帝彻底架空。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秦昭襄王的权力，只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霸道了一些，这完全是可以理解和容忍的。

公元前265年，宣太后薨，死的时候呢，至少也是75岁以上了，可是这老太太还是放不下她的一个情人，名字叫魏丑夫。这个男宠虽然名字叫丑夫，但是应该长的很帅，而且很讨她的喜欢。宣太后生病的时候就说了，让丑夫给我殉葬吧。这个魏丑夫听说之后吓得是魂飞天外，马上用重金央求一个叫庸芮的大臣给自己说情。

庸芮说ok，收了钱之后，就进宫问宣太后，人死之后有知觉吗？宣太后说这事我不知道啊。庸芮就说，我们假设死了没有任何知觉，那就是你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卿卿我我了，那我们为什么非要致心爱的人于死地呢？然后我们再假设，您死了之后还有知觉，那您的正牌老公秦惠文王正在下面等着您呢，您带着魏丑夫下去，他怎么能饶得了你？宣太后一听，就打消了让魏丑夫殉葬的念头。

所以这老太太啊，一直到死都不糊涂，利弊好坏分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她和她同样精明的儿子秦昭襄王执政的这几十年间，秦国形成了对其他六国的绝对优势，为后来的秦王嬴政统一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