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学发刊词｜王献华：献给所有人的宗教学

欢迎来到宗教学板块。我是王献华。

在众多的人文学科里面，宗教学其实是有点特殊的一个学科，而它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在于，它谈论的是宗教。当然了，这有可能也是吸引你愿意来听宗教学课程的原因，对吧？不过这里，我有可能要在一开始先给你泼盆冷水，宗教学谈论宗教不假，但他谈论的大概不是你以为的宗教。

【不是宗教，不是神学，宗教学到底是什么？】

一般而言，大多数人以为的宗教，是生活中到处都能感受到的具体宗教，比如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些都是比较典型的一神教。这些宗教号称，可以为人们提供信仰。基于这样的认识，大多数人会认为宗教很重要，他们给的理由是，现在是信仰缺失的时代，所以宗教重要。

可是这样的说法事实上非常有问题。这些宗教确实可以给人们提供信仰，但现在真的是信仰缺失的时代吗？也许更可以说现在可供选择的信仰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现在你愿意信名牌就信名牌，愿意信明星就信明星，或者去信武侠小说里面的少林武功，而且没人能不允许你去信这些的。

再进一步说，对于这些一神教传统而言，认为宗教提供信仰，虽然说得过去，一般所说的信仰指的就是对上帝的信仰，一神教才有唯一的上帝，可如果把宗教作为一般的现象，也就是考虑进其他的宗教形式，例如多神教，宗教所提供的内容在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上无法称为信仰，至少和一神教传统中对上帝的信仰相当不同。 

有可能你已经注意到了，我说了一句，把宗教作为一般的现象，这样的话。这是宗教学对宗教的定义。在宗教学这里，宗教不是别的东西，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宗教传统，特别不专门指一神教的传统，而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现象。我们发现，包括一般所说一神教在内的所有宗教都有一个共性，他们会对生活世界作出圣俗区分，分为神圣和世俗。

在宗教学看来，有圣俗区分的地方就有宗教。 这也是我们把宗教学作为一门现代人文科学的原因，因为它不采取任何一种具体宗教的标准来理解自身和他者，它做的是对人类历史上所有宗教现象的观察与归纳。如果非要说宗教学和宗教有什么内在一致性的话，只能说它们是不同时代人类自我认识的方式，宗教学是现代的、人文科学的，而宗教是传统的、不那么科学的方式。

宗教学认识人类自身的方式是现代人文科学的，但不是宗教的；宗教学谈论的是所有的宗教现象，但不专门谈论哪种具体的宗教。 宗教学不是宗教，宗教谈的是信仰，宗教学谈论的是一般意义上的宗教现象。——这是我要泼的第一盆冷水。

接下来还要再泼一盆冷水，那就是宗教学也不是大多数人有可能以为的神学，不是任何一种宗教的神学，我更不是任何神学院里的神学家。神学习惯从一种具体宗教传统的立场出发，对整个世界包括其他宗教做出阐释，并且做出价值判断。而宗教学直面现象，它不会去鼓吹或者反对任何一种宗教传统，特别是不会去鼓吹或者反对任何一种信仰系统。

说起来简单，但区分宗教学的立场和神学的立场，有时候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们准备专门用一讲来追究一下这个问题。之所以这个区分如此重要，还是因为宗教学不是宗教、不是神学，它无论如何不能给我们信仰，也无法用来解决我们现代人面临的精神危机。

【从人类的宗教现象中体察清明和智慧】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了解宗教学？这里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宗教学作为一种现代人文学科，它有可能让我们活得更清醒一点。我相信真正的学术研究，它的最终目标，都是让研究者、让读者、让所有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变得更聪明一些，看得更明白一些。在这个意义上宗教学和物理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表面上看宗教学似乎很难用和物理学类似的方式来理解，但宗教学研究的确实不是不可思议的上帝神佛，而是我们现实世界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这和物理学是一致的。

宗教学对人类纷纭的宗教现象进行分析、归类、描述、解释，来寻找这些宗教现象和人类生存的相关性，最终让我们更加了解自己生存的世界，让我们活得更明白，看得更透彻。

要学习一点宗教学的第二个原因，在我看来，是在如今这个充满着危机的时代，宗教学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更具有忧患意识，或者说让这种忧患意识更为清晰、更为自觉，因此能够给我们多一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人类这个物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个被给定的自然空间之中如此密切地纠缠在一起，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长期以来我们习惯的看待世界和看待他人的方式。

宗教自古以来就承担着为人类提供意义和方向的责任，世界变了，宗教首当其冲，理论上应该做出相应的改变。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传统宗教在现时代的世界之中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

宗教学通过对这种困境的观察，让我们可以对时代的挑战有一种更为敏锐的把握，让我们更自觉地意识到，人类面对未来，实在是有太多问题还没有应对的办法。

【忧患之学，勇气常新】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宗教学是一种忧患之学，它提醒我们，世界在改变，人类必须重新确立意义和方向系统。

当然，站在宗教学的立场上，我们无法给出改变的具体方案，但至少通过对宗教学的了解，改变的勇气，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所以我说，宗教学也许能够在这个让人困扰的时代给我们一点惊醒，给我们一点勇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用15讲的内容和大家一起走进宗教学。 

即使你之前从没接触过宗教学，也不必担心，因为我们这门课程并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宗教学概论，一般的宗教学概论要么分流派介绍宗教理论家的思想，要么用特定的视角对宗教现象作出理论的阐释。

我们有点倾向于后者，不过我们不刻意追求理论，因为正如《人文通识100讲》系列课程的初衷，这门宗教学课程是献给所有人的。我们的目的不是提供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甚至也不是要主张什么深刻的思想，而仅仅是在你关注宗教现象的时候，及时为你提供一种必要的协助。

在即将开始的15讲里，前三讲应该说是一个模块，这三讲中我会分别讲述宗教学与神学的区别，宗教学对宗教的定义，还有常见的一种对一神教传统的误会。我用了三组概念来概括这三个方面，就是信与望，圣与俗、我与他。其实这三组概念也可以说是我们理解所有宗教现象的框架性概念。 

第四到第六讲是第二个模块，在这个模块里，我为你具体讲述宗教作为宗教必须处理的，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也就是永恒，以及传统宗教解决永恒问题所采用的主要方式，就是神话，包括创世神话和传承神话。

在建立起理解宗教现象的概念框架，理解了宗教所回应的人类生存根本问题之后，我们就可以有点选择性地谈点与宗教相关的话题了，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故事。所以我们从耶路撒冷作为圣地的秘诀谈起，尝试着理解一下圣经治国的逻辑，思考一下一神教的先知和亚马逊雨林中的印第安神汉区别在哪里。

我们已经提到传统宗教面对新世界时候的不适应，让情况更为恶化的是，这种不适应被利用了。所以我们准备谈一谈，是否真的像一些人讲的那样，是宗教导致了所谓文明的冲突，以及传统宗教不适应现时代的一个具体表现，就是全世界范围内，宗教的铜臭味似乎都越来越重了。

第十二到十四讲是另外一个模块，在这个模块中间，我们准备介绍也理解一下宗教对日常生活的安顿方式，例如宗教如何处理人类面临的不平等问题？清规戒律到底意味着什么？怎么理解各种宗教都会主张的善有善报的逻辑？

最后，作为总结，我们准备重申一下勇气的重要性，也再次回答一下这个朴素的问题：作为个人，为什么有必要学着将宗教作为宗教现象来了解和理解一下，为什么要学习一点宗教学？和其他人文学科一样，宗教学大概没有太多很功利的用处，但套用一句都快成为鸡汤的话，正因为它没用，它可能才有大用。

我想再次强调的是，至少根据我的理解，任何学术的研究，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在面对纷纭世界的时候聪明一点，明白一点，看清楚一点，甚至因此能够勇敢一点。正是秉承着这样的态度，我在这里邀请你一起开始我们宗教学的旅程，也许能够有助于那一点的到来。 

以上，我们对本课程的各章内容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虽然各个章节之间存在一定的先后次序，但你可以自由地决定从任何一章开始来加入我们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