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老驼

张港·老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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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驼 

作者:张港 


现今西旗镇,就剩一头老骆驼。老骆驼叫梭梭,是李老根的。有人说了:这骆驼,该进汤锅了。再老下去,连头驴的肉都杀不出来了。

这天,伟东凑到爹跟前说:“爹,我是想让梭梭到旅游点拍照,挺来钱的。你孙儿婚房,那可就有了!”

“甭想!”

咱打这,爹俩儿天天吵这事。

争吵末了,李老根狠狠心:“为了孙儿,为楼房,就委屈梭梭。但是,我回乡下住,我看不得别人骑我梭梭身上咋咋呼呼。”

一早,老根不见了。谁都知道,他是带一肚子气走的。

景点有了骆驼,可以骑上体验高高在上的感觉,城里人争抢着付钱。伟东成功了。

好景不长,骆驼连几天不吃东西,鞭子抽打也懒得起来。人人说:不行了,再不宰,连肉也得不着了。

伟东给爹摁了手机,刚说个“宰”,那头就撂了。没大工夫,这老爷子打的士车来了。

蔫蔫跪着的梭梭,可来了精神,伸长脖子冲着老根打响鼻。

老根摩挲梭梭,拿手指头梳理梭梭的乱毛,将方便面掰成一块一块,塞梭梭嘴里,冲儿子吼:“怎么不吃!这不是吃了!”

儿子委屈着:“鸡蛋也喂过,就是不吃。”

老根抚着梭梭鼻梁:“也是呀,老了老了。连吃都不行了。”

“爹,那就送汤锅。要不的……”

“送汤锅?送你去汤锅!”

老骆驼硬让老根牵到乡下。

伟东放心不下生气走的爹,拨了手机。手机那头,爹呼呼喘气。伟东忙问:“是不感冒了?”

“我说伟东啊,你过来一趟。”

李伟东跑到乡下,大吃一惊:爹的铺盖,在骆驼栏里。李老根斜卧草堆,一张一合喘着。

“爹,你这是弄啥!”

“伟东呀,你爹老了,走不得远路了。你替我办件事。”

“爹,啥事儿?你说。”

“那个,是这么的,你把梭梭呀,牵红砬子去。”

“得过沙漠呀!那儿起着狼群。”

李老根捏着儿子的手缓缓地说:“要不的咋让你去,但凡能行,这事也得我自己办。”

“沙漠也行,狼也不怕,可这是为个啥?得给我个明白呀!”

老根缓缓道:“别说猪牛羊,就是狗,就是马,就是有的人,也不及骆驼灵性。骆驼呀,事事明白。骆驼呀,它有个规矩,那就是哪儿生哪儿死。它看这事呀,比人认祖宗都重要。梭梭呀,到寿头了。它呀,它不同别的骆驼,它不是生在圈里的,是生在红砬子的,就送它回红砬子。你就呀,替爹办了这事。”

“爹,这事我办。可是,这不是送梭梭进狼嘴么?”

“骆驼呀,就是骆驼,狼嘴还真是它的归处。你就去吧。现在走,你呀在沙漠过一宿,要是晚了,得过两宿。走吧。”

伟东收拾着,老根背上手,一步一步蹭着朝远走,头也不回。驼铃一响,李老根站住了,背对儿子说:“伟东呀,可记好,缰绳什么的呀,不是它身上原有的,人给加上的,全带回来。”

“都说好几遍了。爹,我记着。”

两天后,伟东回来了,衣裳破烂,一脸沙土面子。

“顺着?”

“还顺利。还真没遇上狼。”

伟东将缰绳、笼头、驼铃一件一件从背囊掏出来,老根“啊”的一声。儿子忙问又咋了。

“没事,没事,算了,算了。”

伟东再三问。老根晃荡脑袋说:“唉——总有不如意,总有憾事。没办法,没办法哟——没事没事。你累这个样儿了,洗洗,歇吧。”

伟东又问。老根又是“没事,没事,算了,算了”。伟东也是真累得不行,就洗了睡了。

第二天太阳探脸,伟东朝那屋一瞅,老爷子没影了,咋找也没有。伟东大呼不好。定是他上红砬子了,定是他舍不下梭梭了!

伟东带上水壶,奔红砬子。一上沙漠,印迹就清晰了,明明白白是爹的,一拐一蹭的。

伟东呼天呼地:他看到一只空水壶——爹爹没水了!

伟东连跑带爬。远远看到,群狼在撕扯一头骆驼。远远看到,一个黑点。伟东扔了东西,朝黑点跑去。

李老根躺沙子上,安安静静的。

李老根浑身湿湿的,头发也有水。这是沙漠,怎么有水?

李老根指着远处,喘息着说:“是梭梭,梭梭含了水,反吐给我。”

“我的爹呀,你这是凭什么来了?”

老爷子一喘一息,展开手上一根比手巴掌略长的木棍。这个伟东认得,这是鼻棍,是穿骆驼鼻孔的小柳木棍。

红砬子上一片红云,沙漠静静的,片片驼毛,被风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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