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可是,甘延寿、陈汤,不但没有受到一语祝福,反而抹杀他们浴血苦战的功劳,在舞文弄笔的桌案之上,挑剔复挑剔,这不是奖励、劝勉战士的办法。从前,齐国国君(十六任桓公)姜小白,前有尊崇皇家的贡献,后有消灭项国(河南省沈丘县)的罪行,儒家学派的君子,认为他的功大过小,故意为他掩饰(《春秋·僖公十七年》:“夏,灭项。”《公羊传》解释说:“这是齐国消灭了它。为什么不指明齐国?为的是要袒护姜小白。”《公羊传》是一部在圣人粪便里发掘哲学基础的奇书,就以《僖公十七年》而言,文章是一气呵成的:“春季,齐国伐英氏国;夏季,灭项国。”如果在“夏季”之后,再加上“齐国”二字,便是幼稚园程度了。根本不涉及到“袒护”“掩饰”,而《公羊传》竟发明出来天大的道理,只有吃饱了去看蚂蚁上树的那种无聊文化人才干得出。而《春秋》记载,又有疑窦,灭项国的,是鲁国,并不是齐国。不但不是齐国,齐国反而为了拯救项国,把鲁国国君【十九任僖公】姬申囚禁起来。《春秋》却把这笔账记到姜小白头上,不知何故?大概身为鲁国人的孔丘,可能也在政治挂帅,扭曲事实,颠倒是非)。贰师将军李广利,丧失了大军五万人的性命,消耗了高达亿万钱的费用,经过四年之久的辛劳,战果不过仅仅俘获三十匹马而已。虽然砍下大宛王国(首都贵山城【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州西北卡散赛城】)国王母寡的人头,并不能抵消他的浪费,而他自身的罪恶,尤其多不胜数。然而,孝武皇帝(刘彻)认为,万里之外征伐,不追究小的过失,因此晋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部长和一百余位部长级高级官员(参考前一○一年)。
“而现在,康居王国比大宛王国强大。郅支单于的地位,比大宛国王尊贵。诛杀汉朝使节的罪行,超过不献出汗血马。甘延寿、陈汤,并没有劳动汉朝国防部队的战士,也没有由汉朝供应一斗粮食。比起李广利来,对国家的贡献,要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他一己的意见,从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进攻龟兹国(新疆库车县。参考前七一年)。郑吉没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参考前六○年)。他们都受封侯爵,享受采邑。甘延寿、陈汤,威武功勋,大于方叔、尹吉甫。功大过小,优于姜小白、李广利。比之于近世,更高过常惠、郑吉。想不到,震动世界的功勋还没有受到褒扬,而微小的罪恶,却不断传播,人人皆知。我深感痛惜,建议陛下,应立即解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处,恢复他们的自由之身(由此推测,这两位英雄人物,身已入狱,命陷危境)。不再寻求他们的过失,赐给他们爵位,用以奖励功业。”
刘奭醒悟,下诏赦免甘延寿、陈汤,不准再作指控。命高级官员不必讨论功过,而只讨论如何封爵。大家认为应依照“捕斩单于”军令(西汉王朝军令,今已不存,但从匡衡、石显的反应以及常理推测,捕斩敌国元首,赏赐必然很重),可是,匡衡、石显仍作最后阻挠,说:“郅支这个人,只不过一个逃犯,早已失去国土,而只在荒凉的绝域,当一个冒牌单于,并不是真正的单于。”刘奭不理会他们的意见,援用郑吉前例,要封一千户人家的采邑。匡衡、石显再坚决争执。
夏季,四月三十日,刘奭封甘延寿当义成侯、陈汤当关内侯,采邑各三百户,赏赐黄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寿当长水外籍兵团指挥官(野战部队【北军】八指挥官之一,年俸二千石),陈汤当射击兵团指挥官(野战部队【北军】八指挥官之一)。
杜钦上疏追述冯奉世从前击破莎车国(新疆莎车县),击斩莎车王的功勋(参考前六五年)。刘奭认为那是老爹刘病已在位时的往事,不再受理。杜钦,是故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杜延年,参考前五二年四月)。
荀悦曰:
如果冯奉世的功勋,应该封爵,纵是过去的事,照样应该受理。《春秋》大义:姬兴(鲁国二十任国君文公)拆毁泉台,应受谴责,而撤销“中军”(古代:天子六军,大一点的封国三军,小一点的封国只有二军、一军,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分为“上军”“中军”“下军”),应受褒扬(《春秋公羊传·文公十六年》:“为什么记载拆毁泉台?讥刺他。为什么讥刺他?那是祖先兴建的台,不去住就行了,用不着把它拆毁。”《昭五年》:“撤销‘中军’的意义是什么?恢复古代编制。”鲁国是小国,不应有三军),各有各的原因。假传圣旨这件事,先王(从前的君王)看得非常严重。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假传圣旨。如果功勋小,处罚他当然应该;如果功勋大,就应该赏赐。功过相等,也就算了。应该只看功过大小,再作决定。
甘延寿跟陈汤,建立的是绝世功业,陈汤那句话:“凡是冒犯强大汉朝的,距离再远,也要诛杀!”中国人之不可轻侮的尊严,跃然纸上。豪气上干霄汉,两千年后听到,仍觉热血澎湃,兴起无限景慕,可是欢迎他们的却是堆积案头的刑法条文跟被夸大了的恶形恶状。石显是官场人物,公报私仇,不太意外。宰相匡衡,可是所谓“大儒”。咦!史迹斑斑,“大儒”跟英雄,誓不并存。大迂腐加小格局,心胸狭窄兼眼光短小,英雄事业,不得不奄奄一息。
8 当初,太子刘骜从小就喜爱儒家学派的经典,宽厚谨慎,也很博学,可是后来却喜爱饮酒,喜爱宫廷中的欢乐。老爹刘奭认为他没有能力主持国家;而另一位皇子山阳王(首府昌邑【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刘康,才气纵横,娘亲傅昭仪又是刘奭最心爱的小老婆,刘奭遂有意改封刘康当太子。
刘奭到了晚年,常常患病,不过问国家大事,却特别喜爱音乐。有时候把战鼓搬进宫廷,刘奭亲自到走廊上,靠着栏杆,一连串把铜丸遥遥地投击鼓面,立刻响出紧密的声调,好像用手直接敲打,小老婆群跟左右对音乐有素养的人,都办不到。可是刘康却能够,刘奭不断夸奖这个儿子有才干。史丹进言说:“才干的意义是:聪明而喜好学问,从已有的知识中发展出新的知识,太子刘骜就是这样的人。至于用演奏乐器的能力衡量人,那是陈惠、李微(古代音乐家,事迹没有留传下来)比匡衡高明,可以治理国家了。”刘奭不好意思地一笑。
后来,刘奭卧病,久久不能起床。傅昭仪跟她的儿子刘康,经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跟她的太子儿子刘骜,却很少能够晋见。刘奭的病势渐渐沉重,忽然不耐烦起来,好几次向宫廷秘书署(尚书)查问六任帝刘启罢黜皇太子刘荣,改封刘彻当皇太子的往事(参考前一五○年)。这时,刘骜的舅父阳平侯王凤,当皇城保安司令(卫尉)兼宫廷随从(侍中),跟皇后王政君、刘骜,忧心忡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可挽救危局。
乐陵侯史丹,是刘奭最亲密的大臣之一(史丹不但是皇亲,还是刘奭初即位时的托孤大臣史高之子),能够直进寝殿探病。现在,史丹出马,等刘奭单独在房间里时(也就是等傅昭仪跟刘康不在身旁时),史丹闯入寝殿,一直走到“青蒲”之上(皇帝睡处,用尊贵的青蒲席铺地,只有皇后才可以上去),用头叩地,呜咽流泪,说:“刘骜以嫡长子的身份,封作太子,十余年来,全国人民,家喻户晓,万众归心,自愿当他的臣子。而今,刘康得到陛下宠爱,流言纷纷,十分关切,认为太子的地位不保。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政府高级官员——上自三公,下到部长以下,誓必以死相争,拒绝接受这项改变。我请求陛下先赐我死刑,作为群臣的表率。”
刘奭素来心肠软弱,不忍看到年老的史丹泣不成声,而史丹的话又恳切中肯,甚为感动,心情也觉开朗,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刘骜跟刘康、刘兴,三个孩子,年纪都小,对他们的未来,怎不悬念?可是,并没有改换太子的念头。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谨慎小心,老爹(刘病已)又喜爱刘骜(参考前五一年),我怎么能违背老爹的意旨?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些话?”史丹即向后退(退出青蒲席),叩头说:“我愚昧,听信传言,罪当处死。”刘奭喘口气,说:“我的病已入膏肓,恐怕不能痊愈,还请你用心辅导刘骜,莫辜负我的重托。”史丹欲哭无泪,唏嘘告退。而刘骜的太子地位,才告巩固。同时,右将军、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王商(此王商非王家班,而是刘病已娘亲王翁须的侄儿)、宫廷政务长(中书令)石显,也都站在刘骜这一边,全力拥戴。
9夏季,五月二十四日,刘奭在未央宫逝世(本年四十三岁)。
资治通鉴原文
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成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贵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一直在追,被影视剧误导了,这话是陈汤说的,受教了
匡衡就是个小偷, 小时候凿壁偷光了邻居家。长大后偷国家利益。真是三岁看长,七岁看老。
柏杨看不上大儒,但是我个人觉得私传圣旨的确也是一个很不得了的事情,这一仗的结果是打赢了,如果输了怎么办?万一联军被匈奴打的打败,整个西域情况糜烂,而中央对此还毫不知情,没有准备和后手,又怎么办? 当然陈汤们的冒险是成功的,但是确显示出西汉政府的管辖权的问题来!西域都护府的人在千里万里之外,需不需要给他们一定的自己决定的权力?如果给,给多少?能不能够对外发动战争!这些恐怕都需要考虑! 个人觉得就算不把这两个冒险成功的人治罪,也不能给太多的奖励,毕竟很可能有人为了升官发财,也会进行这种军事上的冒险的! 后世日本的918和诺门坎其实和这个很类似!
柏杨就是个典型的小人。气人有笑人无。满嘴胡话
匡衡太让人讨厌了
我真的很感兴趣,假传圣旨私自调动军队在那个国家是小罪? 整天崇洋讲法治,难道不知道这些法治国家,司法程序要重于结果。 如果冯奉仕和陈汤的做法成惯例,国家权威和保障何在? 唐朝安禄山行事还经过朝廷授权。如果陈汤做法成惯例,边境上又有安禄山这样人,汉朝准备怎么办?如果萧望之和匡衡不提出反对意见,真是汉朝悲哀。 还齐恒公的征伐大权,在姜太公时期由周公赋与的,至少在表面上是符合周礼的。李广利的军权和战略目标由武帝定的。与陈汤根本不能一概而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