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可记得,您十四岁那年直闯这个寝殿,向我说出一番取信于世、唇亡齿寒的大道理,端的是针针见血,语气又委婉巧妙。那日我便写下手谕,命将所约的粮草布甲交予殿下,转运北陆大徵陪都霜还城去。那可不是被殿下一番话唬倒了。”
“那日我方才从逢南回来,就是宫内的王子,也不一定就知道。宫人、侍卫、内臣,我不知你买通了哪一路人,这是机巧的小手段,布线却不是一两日、百十个银铢的事情,于是我知道殿下早有远见,也有心思。”
“照理来说,世人被当面指斥背信弃义,多半要气急败坏,奇的是你一番话说完,我不仅颜面无损,还觉得你这孩子真是体恤懂事,我肚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你都知道一个个绕过去。好人揣测坏人的心思是难的,只有坏人才这样明白坏人,我又知道了,殿下有谋,还是恶谋。”
“那时候旭王身边义军与勤王军队日渐壮大,粮草自然很快不能支持,纵然有商团扶助,毕竟有限,远比不上注辇一国之力。你也是走投无路,才行此一招,足见殿下明时势,有胆识。”
“殿下那时候年纪小,思虑或许不甚缜密,其中一半的主意,我看还是你那个小将军出的。做君王,未必要样样皆能,只要知道什么事儿该听谁的见解,也就算得上是半个明君了——霜还城里那位旭王我不知是何等样人,可殿下这般的样样俱全,我不由得想,这一代的东陆帝王,莫不是就在我眼前?”
季昶听他这一番话缓缓铺排,正不知道凶吉,及至听到这最后一句,猛然一激灵,连忙笑道:“大君莫要取笑季昶。”眼里却凌厉起来,竟是有了杀意。
英迦笑着摆了摆手:“我啰噪了这许多,不过是要殿下明白,你与我虽各有苦衷,倒是心思相近的人。”
季昶心里稍为平静,依然满面懒洋洋笑意:“我年纪小,贪玩不懂事,大君既然将缇兰嫁与二哥,如何又纵容我在二哥身边调皮捣蛋。”
这一下英迦是真的畅快大笑起来,声音尖细犹如夜枭。
“殿下惦记的又不是我手里这点破东西,我何必多管闲事?倒是殿下有一日壮志得伸,切不要忘了注辇才是。”
季昶告了退,才走到楼下花厅,汤乾自便迎上来道:“殿下,港口新传来消息,紫簪王妃故去了。”
季昶一手揉着眉间,疲惫地说:“我知道了。”
缇兰回到寝宫,宫人禀报说昶王已等了好一会儿。
她走上二楼南边小暖阁,便听见衣襟窸窣与刀甲相撞之声,晓得是季昶与汤乾自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季昶见跟进来的只有弓叶,道:“你们那个八宝茶呢?我老惦记着,就是你们小气,总不拿出来奉客。”
弓叶看看缇兰脸色,微笑道:“这就去做,只是那玩意费工夫,殿下多坐会儿。”说着退了下去。
汤乾自静听着弓叶脚步去远,才走过来牵缇兰的手道:“缇兰,我们有话要和你说。”
缇兰虽是笑着,明净眉宇间隐约一股愁郁,道:“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英迦大君要送你去东陆,与我二哥和亲。”季昶咬着牙,“他要你跟我一同回去。”
缇兰缓缓扬起脸来,唇齿皆白,扶着汤乾自的手,指甲全抠进他手腕里。她盲了的双眼掩盖在缎带下,再也看不出神情,却有一种凛然透骨的奇异寒意。
汤乾自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段冰,正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消融下去。
她沉静点头道:“方才我去看狸猧,回来路上大君派人来传我,说的也正是这事……我应承下来了。”
此言一出,两个青年都是一愕。
“缇兰,那你与震初……”季昶急急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汤乾自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用了极大的气力。没有话语,只有一肚子岩浆翻滚煎熬,却吐不出来。
缇兰任由他握着,良久才抬首说:“震初,对不住。”
他们俩看惯了她平日跋扈任性,竟是从未见过如此柔顺和气的模样,知道她当真是狠下了心。
“你们莫不是吵架了?不要赌气。”季昶道。
缇兰神色平板无波,说话的声气亦轻弱,像是个受了重伤的人似的,道:“我哪有。”
趁汤乾自渐渐放松了力气。她将手轻缓无声抽了出来:“人人尊我一声‘殿下’,都说我是未来王上的姊姊,我嫁人,原是替索兰去嫁的。平日里奴隶内臣由着我支派折腾,身上随便摘一件东西下来,够平常人家半年开销,岂是平白无故的吗?就是等着派这样的用场的。再说,英迦舅舅定下的事情,谁又能违逆呢。”
听见英迦名字,汤乾自与季昶脸色也白了。
屋子里静了半晌,季昶才滞涩地说:“你且别急。这事儿有个法子,只是极险,未知能成不能成。”
缇兰没有半点喜色,默然颔首道:“只怕不成。”
季昶登时被她噎住了。
这时候弓叶送了八宝茶进来,道:“殿下,贡缎的样子候在外头,等着您选了裁新衣裳呢。”
“等会儿。”缇兰摆手,转身走到窗前去。弓叶行毕了礼,下去了。
二月的阳光是淡白清冷的,从镂刻十二代先王史诗故事的黄金窗棂间映到屋内,在缇兰脸上投下曲折纤细的黑影子,仿佛罩着一层阴暗的纱。桌上的茶盏谁也不去动,转眼散尽了浓甜热气,冷透了。
“缇兰。”
缇兰面朝着窗外,曼声答应:“嗯?”
季昶道:“如今宛州西面海上海寇横行,不能通航,应是穿过滁潦海,往泉明港去。到了泉明,便有皇宫女官与车辇前来迎接。你们注辇人送嫁时要披十八重皂纱,不到新郎面前不得揭开,不如……”
“不如?”她仍是没有转回头来。
“若弓叶能替你进宫,你不如就在泉明暂且住一阵子,震初再转回来接你。”
缇兰略一沉吟:“然后呢?”不等季昶回答,她自顾自道:“然后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这不会错了。震初是你嫡系中的嫡系,自然在朝为官,或是边关大将。我深居简出,只说是汤将军在西陆娶的夫人,若是夜里得了梦兆,自然通报给你们知道。你们主从一心,一个位极人臣,一个常胜不败,大家平安和美,倒也不错。”
季昶听出她话里讥讽,反复思量,却始终隔着点什么,他揣测不透。
“缇兰,我答应过,总有一日要带你走。如今已耽搁不得了。” 汤乾自望着她纤细背影,五内如焚,握刀的手暗暗迸出了青筋。
缇兰点头:“原来你一直记着。”顿了顿,又说,“时候不早,外头还等着送绸缎样子给我选,顺便唤他们进来吧。”
季昶待要说些什么,见缇兰显是逐客的意思,只得忍下。
收听九州斛珠夫人支持苏苏
一刀苏苏 回复 @欣欣倪琳:
每天准时听书,感谢苏苏的优秀作品和苏苏带来的欢乐
一刀苏苏 回复 @朱朱7z:
殿下有谋,还是恶谋!真的是高人,虽知站在高处的人不会简单,但不得不说,英伽这人坏的坦荡!
斯东布 回复 @桃子有气儿: 晚安今天好累
缇兰不愿,不想,深知此生无望,在其位谋其政!
斯东布 回复 @今天71: 对呀,就是因为如此通透,才更令人心疼呐
最喜欢的书~就是一刀苏苏💖
最可爱的人~也是一刀苏苏💖
支持最用心、最棒的苏苏~每集专辑点赞💖评论分享~为苏苏打call💖
桃子有气儿 回复 @欣欣倪琳:
这么好听的声音,这么精彩的故事,怎么能不点赞,分享,评论呢
桃子有气儿 回复 @凉白开t: 赞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声声入心。 一刀苏苏,音音如幻; 可爱酥糖,相伴相随。
一刀苏苏 回复 @桃子有气儿:
应承下来了,只能如此,命运使然,敢问谁能逃避呢?
昶王不用如此惊讶的
,那样说,没有必要
斯东布 回复 @斯东布: 难道缇兰喜欢的真是汤乾自?心疼昶王!唉
突然想起了昨日季昶~汤乾自~缇兰,三人游玩的时光,是那样的美好,可惜啊,都已成为过去式,只能够是一段永远都不会重现的回忆!
月下冉音__算命先生 回复 @桃子有气儿: 回忆在美好,却再也回不去,可书中很多人却一直喜欢活在回忆中。
第八十二集内容梗概: 昶王和汤乾自来到缇兰的寝宫中,将弓叶支开后,昶王给缇兰说了英迦要将缇兰送去天启和亲之事,缇兰说此事她已知晓,她同意了。缇兰说,她出嫁也是为了索兰去嫁的,英迦定下的事情,谁又能违抗呢。 昶王和汤乾自察觉出来缇兰好像不太对劲,却不知是为何,昶王提出让弓叶替缇兰出嫁,她躲在泉明一段时间,然后汤乾自再来接她,缇兰说出了逐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