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线夕照隐入海平面下。
四合的暮色里,鼓点猛然震响三声,振聋发聩,仿佛大地雄浑的脉搏。飘浮在毕钵罗城上空的昏蒙尘埃都骤然沉落下来,满城寂静。
自迢遥的远方,有个转折苍凉的男声随风送了过来,那是大司祭在祭塔顶上唱颂年景,祈求雨水丰沛,海疆平靖,龙尾神庇护一切航船,为了取悦神明,他们愿以百十万人一日一夜的狂欢作为献祭。
歌声渐歇,鼓点再起,这一次却是疾风骤雨,清澄空气里跳跃着粗蛮快活的节拍,催促人们将身边的一切灯盏点起。帕帕尔河岸上排列着的数千个乌铁火盆燃了起来,整座城就轰的一声被点亮了。
庞大彩船在河面上缓慢行进,夜晚通明如昼,一切人与物都在河面与两岸建筑上投下跳荡巨大的黑影。两个有着青铜般光亮肌肤的高大夸父女人身穿兽皮短衣,相互紧贴着妖娆起舞,肘与踝上都缚有刃尖朝外的匕首,飞薄的刀锋总是贴着对方喉下腰侧擦过,却分毫不伤。二十名一色一样打扮的歌姬坐在船边,齐声唱出靡丽曲调,垂进水里的纤巧小脚上皆用菀莨花汁画着吉祥的龙鳞纹理。
“母亲和太子哥哥都死了,父王是什么模样,我虽看不见,可是他那气味分明是个死人。如果当初我拦住了母亲,事情或许不会变成这样——也说不定,只要我不做那个梦,就不会有这种事了……”缇兰空洞的眼里坠下剔透泪水,仿佛一枚细小的晶石折射出巷口外绚烂混杂的浮世光影,“我怕。每夜合上眼睛,我就害怕要做梦。可是我也不敢和旁人说,哪怕是英迦舅舅。”
她攀着青年将军的衣襟,如同一个行将溺毙的人捉住救命的稻草,全然不知自己的面孔与汤乾自之间只隔着那样危险的窄窄一寸:“你们早晚是要回东陆去的,你们走了,这个王城,我也一日都待不下去了。震初,我要和你一块走。” 话说完了,死白的脸上才泛起热病般的红晕。
汤乾自缓缓地吸入一口气,那充满白莲花芬芳的春夜空气,像是会灼伤他的胸臆。
“殿下,臣实在惶恐。”
少女听见他自称臣子,猛然撒开双手,往身后民宅的门墙一靠,鬓边簪着的缬罗花一阵玲玲脆响,是红宝石的花药敲打在秾艳的黄金花瓣上。她扬着眼睫,幽黑瞳子哀恳而涣散地望定了他。
“那时候是你救了我。现下能救我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可是原来你也不明白。”
他凛然心惊,却只能别开头去,无以应对。
河上炸开了焰火,熔金流翠在夜空中划出仿佛永不消退的烙痕,然而转瞬也就星散了,漫天闪烁的余烬向毕钵罗城笼罩下来。
他们头上的窗子纷纷砰然打开,喧嚷人声与肴馔香气飘散到阴暗的窄巷里,而后只听得泼喇一声,什么东西兜头盖脸浇了下来。缇兰却木然站着不知道躲避,人已湿了一半。汤乾自揽住她的肩,硬拽着一气从巷子里跑到了河岸边,却始终被骤雨似的水瀑笼在里面。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并不是雨水。自四面八方向街道倾洒下来的,都是甜郁芬芳的琥珀色液体,泼进火盆里,焰光便腾地蹿起尺把高,散出迷醉的气息来。
到了这个时候,醴雨祭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寻常注辇人家,酿酒绝不肯存过两个夏季。每年春夏之交的醴雨祭典上,去年的酒都要搬出来痛饮,喝不尽的便从窗子里泼出去,是个除旧布新的意思。
这座城里从来没有不必破费的快乐,可是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亦没有买不到的快乐。只有醴雨祭这一天,这座冷苛精明的城会像个慷慨醉汉一样,大把大把地将狂欢与迷醉的甘霖洒在每一个人头上。
万众欢腾中,唯独缇兰的微笑是残破的。她黝黑光丽的脸上,都是蜜一般的酒液纵横淋漓,又被泪水一洗,都凝在尖秀下巴颏儿上,滴滴落了下来。
“震初,我晓得我是为难你了。世上的事,皆有这样那样的拘束与规矩。你和我虽然贵为将军与公主,也有许多行不通的事情。”她一身白衣裙与乌油油的鬈发都叫酒浇透了,狼狈地贴在肌肤上,野蔷薇般的唇上浅笑着,吐出来的字,一个个却都是凄凉的。说完了,眼里又聚起泪光来,还是倔强忍耐着,紧紧咬住了食指一个指节。
浓烈酒香被体温焐成了热气,钻入鼻端,魂魄像是要脱离躯壳浮游起来。汤乾自定定地看着缇兰,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去将她的手指从齿间挪开了。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道:“我带你走。总有一天,我带你走。”
他们俩坐在熙来攘往的帕帕尔河边,眼前三层楼高的金漆龙尾神像彩船顺流而下,万人沿岸追随,雀跃欢呼。神像手中托着圆径三尺的白玉荷叶盘,盘上坐的是全城技艺最为宛妙的少年笛手,百鸟鸣啭般的笛声一路从王城门前响到港区,两岸窗前与风台上的少女们用浅口碗盛了酒,一碗碗尽向着笛手身上泼去,却又都够不着,徒然在空中扯出一道道七彩虹光。
这是一年一度的庆典,油腻烟火的生活里陡然绽放的一朵庞大的、不会结果的谎言之花。
汤乾自唇间甘甜辛辣的酒味逐渐褪了,这才觉出旁的滋味来——原来甘醴一般的女孩儿,泪水终究也是咸苦的。他周身血脉奔涌,心里知道是醉了。
“走吧,阿盆,送我回宫里去。”季昶弯下腰,对着夸父的耳朵说道。这夸父正是六年前在港区拆毁酒馆的那一个,当时被汤乾自手下一伙人围住,挨了十几刀也不退缩,他那雇主却把他撇下跑了。众人欢喜阿盆有骨气,求过了汤乾自,把他拖到城里那两座小楼之一里边去养伤,最后干脆召他入伙当起夜贼来。
夸父眨了眨眼,道:“殿下,后头可还有东陆的戏法呢。”
少年手里抚摸着三途隼的翎羽,眼神却遥遥地落在帕帕尔河对岸,隔着舞踏喧嚷的彩船,隐约看得见对面白衣胜雪的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说:“不看了。”
“给将军的信也不送了吗?”
季昶一振手腕,三途隼便向火光映红的空中飞去。
“又不是一刻也离不开,让他独个儿多玩一会儿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阿盆答应一声,转身小心翼翼往人丛外边走。
季昶坐在夸父肩上,慢慢打开膝上搁着的硕大竹纸袋子,抽出十多枝特别稠密的蒲公英来,也没费劲去吹,夜风一过,纷纷拂拂,一场雪似的全都落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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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苏苏 回复 @朱朱7z:
七十六-七十八去了哪里咧
一刀苏苏 回复 @苏苏苏33333: 在的呀,你刷新一下试试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出镜,想离开?真的不太可能,或许汤乾自是考虑这个吧?
斯东布 回复 @斯东布: 缇兰是阿诺吧?
灼灼其华,彩蝶飞扬; 一刀苏苏,风采如花; 声如丝竹,音如碧波; 气势非凡,美名远扬。
一刀苏苏 回复 @桃子有气儿:
日日相伴,知心知情,换作是别人,估计也不愿留在这样的地方吧?更何况是缇兰,有了这样的依靠,放开更难吧? 两个人隔那么近,真的好吗?汤乾自不知道昶王喜欢缇兰吗?为什么不保持距离呢?
斯东布 回复 @斯东布: 唉!昶王看在了眼里,那样的景色,再看自己,自己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呢?心里凉了吧?
夜空再美~也不及你~一刀苏苏在我心中的美~支持苏苏请点赞💖评论分享~为苏苏打call💖
季昶,不让夸父去打扰汤乾自和缇兰,还说“让他多玩一会”最后这是话里有话?
没有依靠的缇兰,想让汤乾自带她走,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汤乾自很为难,但是答应她总有一天会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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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有气儿 回复 @没有内陷: 馒头喝咖啡
第七十九集内容梗概: 缇兰向汤乾自提出请求,希望汤乾自走的时候能带走她,没有他和昶王在,她一刻也在这里待不住的。汤乾自很为难,最后缇兰放弃了,只是那隐忍的表情,让汤乾自动容了。他对缇兰说,总有一天会带她走的。 在隔着彩船看见汤乾自和缇兰在一起的昶王,叫上阿盆回去了,他抽出手中纸袋子里的十枝蒲公英,让它们随风飘散。
奋斗的三只熊 回复 @一刀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