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乾自深深望了缇兰一眼,如鲠在喉,声音却还是清朗坚毅:“臣下告退。”说罢决然转身便走,军袍下摆卷起一阵小小气旋,仿佛多一刻亦不能停留。
弓叶引着一队宫人,送进几十本花样册子来,却见缇兰两手攀住黄金窗棂,原本纤巧的两肩像是忍着巨大疼痛,都垮了下去。那鸦黑的头发全拆散了,如子夜海上的波澜一泻至地,两道绝长缎带夹杂在内,白得触目惊心。
“殿下!”弓叶合身扑上去,慌了手脚。
缇兰霍然转回身来,下唇咬成了殷浓的朱红颜色,却是在忍笑。艳丽寒苛,与年纪绝不相称,然而那神情,的确是笑。
弓叶骇得几乎要哭了,心里倒还明白,忙屏退了宫人,一阵簌簌衣襟响动后,屋子里只剩了缇兰与她。她去掩上了门,转回来时,缇兰已在桌畔支着额角颓然坐下了。弓叶轻手轻脚取了暖炉搁在她脚下,重沏一杯热茶送到手里,却被缇兰握住了手,纤细冰冷的五指捆在腕子上。
“弓叶,我有事求你。”她说,“你能应承我吗?”
弓叶见缇兰脸色凄凉,忙在她膝侧跪下了:“弓叶的命都是殿下的。”
缇兰摇头道:“这事非你应承不可,我求你。”
弓叶止不住流下泪来:“殿下,海贼村寨之间,火并灭门从来不是稀罕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寨子里的女孩儿被掳到岸上来贩卖,卖不掉的全成了海贼祭祀龙尾神的人牲,若不是殿下,弓叶七岁上就没命了,哪能锦衣玉食活到今天?哪怕殿下要弓叶的命……”
缇兰眼里亦盈满酸楚,弯身下去抱住了她的女奴,眼泪打在弓叶的轻绡衣裳上,都是铜钱大的印子,却还是强笑着道:“那回表哥表姊们领我去挑奴隶,容貌艳丽、能歌善舞的都让他们选走了,角落里只剩你一个,大家都说又黑又瘦不好看,我本不想买,只是你拽着我的衣角不放,说你会讲故事,我才买下了的。买你一辈子,却只花了半个金铢,实在是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弓叶哭得更厉害了,道:“不,殿下听说卖不掉的奴隶要拿去祭神,连价钱都不问,便要买下弓叶,弓叶一辈子记得。”
缇兰抚着她的头发,垂泪道:“弓叶,我实在舍不得与你分开。只是那件事,希望再渺茫,我终要一试,你知道,我等了这许多年。”
弓叶猛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惶泪痕。
三月十二,东陆传来消息,黄泉关北四日五夜的红药原合战中,王师一役毕功,歼敌五万余,叛军残党全灭,鹄库军大折,六翼将中的顾大成斩得僭王褚奉仪头颅,红药帝姬则被踏死于乱军之中,只收得残肢数三。
四月十七,褚仲旭于东陆帝都天启登基,称帝旭,改元天享,领军还朝。
五月初九,大徵使者抵达毕钵罗,呈递文书,通报新帝践祚、故紫簪王妃册立为皇后等一应事宜,又向昶王转呈了召还的诏书。
昶王与缇兰公主一行的行期,定在五月廿日。
出了毕钵罗港,乘着仲夏的西南风航入滁潦海,昼夜兼程十五日,远远就望见了闵钟山。从半天航程以外,便看得见天际蒙蒙一带灰烟,逐渐驶得近了,才自苍灰迷雾中显露出峥嵘形状来。
水手们轻捷地在帆索间跳跃摇荡,几张右副帆以精巧准确的角度兜住了风,木兰长船便平缓优美地渐渐向左划出流畅弧线,人们惊叹着涌向右舷。这是地中三海上最大的岛屿,亦是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山峰。岛南的迟染湾内,劈面赫然就是数十丈高的石崖,如赤红瀑布自半空中泼泻下来,陡直险峭,绝顶处有飞鸟唳叫盘旋。据说这是数百年前一场山崩留下的遗迹,而坍落下来的万斛岩砾都堆在断崖脚下,成了一片嶙峋的血红石滩,潮头飒飒涌上,又自无数罅隙中倒流出来,风与细浪一同呼啸着穿过那些罅隙,吹出凄凉呜咽的悲声,令人胆寒。
船身走了一个大弯,已几乎是船头向海,倾侧着缓缓向西靠泊过去。这样荒蛮冷清的石滩旁,却有一列数个码头,每一个都有二十泊位。往来的只有注辇船舶,多半也只是中午入港停泊一夜,船东与商人们登岸,自一道盘曲小路登上石崖顶上的龙尾神庙祭祀祝祷,夜求一梦,次日清早便起锚出航。这样水深径阔的少有天然良港,却没有商集市镇,连海盗也不愿扎营于此,俨然是座无人之岛。
商船从极东的浩瀚海带来谣言,据说在那里,数百年来始终有驱策鲛鲨的海语者出没,亦有流言说,若能寻到涣海与潍海上某些隐秘海域,用篮子坠下货物,吹响螺号,便有鲛人浮上海面与之交易,若他们满意货物,便会用那些绚丽轻软如晚霞虹霓的鲛绡来换取。但是注辇人对这些传闻一向置之不理,他们谨慎地与传说中的神祇一族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他们懂得倾听海底的歌声,以此指引商船满载俗世的幸福,平安返回港湾。
缇兰独自立于船首,惯常的简净白衣已换了铺金洒赤的薄绡袍子,后裾如珍禽翎尾般曳地三尺,飘然欲飞。她眼上的白缎带亦除去了,海上风大,外头笼着明蓝绣本色牡丹的霜还锦披帛,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龙尾神黄金坠饰与鬓边巴掌大一朵黄金缬罗花,一件旧物也不见了。
“缇兰。”
她闻声转回头来,向着身后唤她的人一笑。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上明艳的胭脂渲染夸张,倒也像有了七八分。近身的时候,他们总要唤她的名字,以防惊吓了她,久之成了习惯。那两个自小领着她玩耍淘气的男孩儿,都已经是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了,老习惯始终未改。
季昶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迎着海上腥咸的清风。她看不见,却也知道汤乾自一定是落后两步,侍立在侧。
“好久不见你来,几乎不认识了。”季昶笑道。
缇兰亦笑:“不过是换了衣裳罢了。起程之前总是忙,选衣料、裁衣裳、学你们东陆宫里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脱不开身往你们那儿去。”
静默了片刻,缇兰道:“你不怕吗?”
“什么?”季昶说话总是快活懒散的声调,只像个寻常纨绔少年。
她盲翳的双目望着遥远的海天之交:“你打碎神像的那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死在海上,还记得吗?”
季昶哧地笑出声来:“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哭着不准我再回东陆呢。”
缇兰轻轻摇头:“万一是真的呢?”
少年王公嬉笑着说:“那就有劳殿下再做个梦,梦见我死里逃生不就得了。”
缇兰蹙眉道:“我没有那本事。”
季昶亦逐渐收敛了笑意:“世事不过一场豪赌,我不是不怕死,只是,在那毁灭的限期到来之前,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必要做成我想做的事情,否则……我就全盘皆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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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苏苏 回复 @临夏LOVE:
每天准时听书,感谢苏苏的优秀作品和苏苏带来的欢乐
一刀苏苏 回复 @朱朱7z:
缇兰,其实~你是预言家啊,最后~季昶应验了死于海上的命运!
桃子有气儿 回复 @桃子有气儿: 今日斛珠夫人已听完,去找九儿啦
笑着,闹着,其实不论怎样,一切都改变不了,命运朝着他应有的轨迹发展着,谁也无法改变!
梦境终归当做是梦境,其实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没有,不存在的!
板凳
最喜欢的书~就是一刀苏苏💖 最可爱的人~也是一刀苏苏💖 支持最用心、最棒的苏苏~每集专辑点赞💖评论分享~为苏苏打call💖
来喽来喽,收听斛珠夫人
世事不过一场豪赌 不是不怕死 只是在那毁灭的期限到来之前 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必须要做成想要做的那件事情 否则就全盘皆输了...拼命想要改变现状 最后还是输了
第八十三集内容梗概: 缇兰和弓叶说,让她帮她做一件事,这件事,她等了许多年。 同年的四月十七日,褚仲旭登基为帝,昶王、汤乾自、缇兰等人前去天启的日期定为五月二十日。 在船上,缇兰站在船头,昶王来到缇兰的身边,缇兰说起来昶王打破神像的那天晚上,她做的那个关于昶王落入海中死亡的梦,昶王并不相信,她开玩笑地说那烦请殿下再做一个梦,梦到他死里逃生吧。缇兰问昶王他怕不怕,昶王回答,那不过是一场豪赌罢了,做不成那事,他就全盘皆输。
Moon_瑞雪 回复 @一刀苏苏: 苏苏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