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中国经济处在千年以来的高光时代

大家好，继续我们之前的分享。

我们再来看出口和GDP的比例。从出口的增长来看，明显在我们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出口的增长速度上去了。中间当然有升有降，但总体而言是在上升。我们现在出口总量是多少呢？是2.5万亿美元。

一、中国的出口会被东南亚取代吗？

有些人担心中国的出口被东南亚替代，特别是越南在替代我们。这种担心完全没必要，两个原因：

1. 这些国家其实出口量是很小的。越南出口量是多少呢？是中国的1/10，我们是2.5万亿美元，它是2500亿美元。越南的出口增长20%，那是很大的增长，即使这20%全是中国给它的，中国下降多少呢？大家可以算一下，大概中国下降2%。再说它增长20%，未必都是从中国抢去的。

2. 越南的出口增加了，但是不见得中国的出口就下降了。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对越南的出口增加了。我们现在是把一些服装鞋帽给越南去做了。中国做什么呢？纺纱、织布还在中国。

他们的服装出口增加了，我们对越南的纱、布出口也增加了。我到江苏苏南去，有些镇，不知名的镇，我没有去过时从来不知道，去了才知道镇上有一个世界500强的纺织企业。所以纺织业是留在了中国。

我们现在老在说逆全球化、脱钩，这是一个迷思，不是真实的。中国经过疫情，事实上在世界贸易格局里的地位是加强了，而不是减弱了。

但是我刚才说了，出口对GDP增长的贡献是在下降，它在GDP里的重要性也在下降。出口不一定全是GDP，用出口除一下GDP，把国家大小因素去掉。

我国出口占GDP比例最高峰是在经济危机之前。2006年，那时候我国的出口占GDP比例达到35%，现在降到只有17%、18%，和日本差不多。但美国比我们还低，只有10%左右。国家越大这个比例越小，这个比例还会继续下降。

二、无与伦比的储蓄率背后的潜力

消费占比上升，它的反面就是储蓄占比在下降。我们的国民储蓄率，家户的储蓄、企业的储蓄、政府的储蓄加起来，占GDP的比例，在2010年这个最高峰时达到52%。这是无与伦比的储蓄率。

这样的储蓄率，只有新加坡在和平时代超过我们，因为新加坡有强迫储蓄。其他国家呢，恐怕只有战争时候才超过这个比例。

为什么我们的储蓄率会这么高呢？就是我刚才说的工业化。发展工业化，财富就会向资本拥有者手里集中。我一直想和大家说下面这个故事，很典型的故事。

我们有一个EMBA的学员叫刘二海，是很有名的投资人。有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进来一个其貌不扬的浙江人，往他对面一坐，说自己不想搞工业了，太难了，非常非常难，搞了20年，不想搞了。他有一点积蓄，想要投资。二海一想，你其貌不扬的，你有多少钱，几百万就别找我了。于是问他多少钱，他说不多，300亿。

这位老兄有300亿现金存在银行里，其实比马云都富有，马云拿不出300亿现金来。我们老抱怨搞制造业累，是累，但那十年水大鱼大，很多人赚了很多钱。他赚了钱之后干什么？储蓄起来，这就是2010年之前的情况。

2010年之后，我们的工业增长速度慢下来了。制造业想赚快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那个老兄就不干了。宏观数据上也反映出来储蓄率在下降。储蓄率变化，那会带动资本形成，资本形成主要是投资形成，也是一样的。我们现在的投资增长已经非常低了，今年以来，算到7月份，仍然和去年相比是负增长。

 三、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份额变化

另外，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份额上升了，这里看的GDP份额、出口份额，都是名义量计算的。中国GDP占比世界一开始份额是下降的，因为我们货币在贬值。后来再上升，上升到现在，我们占世界GDP总量的16-17%，出口占到将近14%，估计今年能够超过14%，因为全世界出口数在下降，中国反倒是微增的。

这是什么概念呢？给大家看这张图，是想让大家对所谓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是什么呢，中国GDP占世界比例最高的时候是19世纪30年代，我们那时候人口占到世界的37%，GDP占到世界的1/3。

我们老说整个清代是衰落期，但即使我们衰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到19世纪初的时候，我们的人均收入仍然能达到世界的平均收入。

今天我们离那个水平还很远，所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还要有一段路走。

我们的人均收入直到今天，仍然没有达到世界的平均收入。总理说我们还有6亿人每个月人均收入在1000元以下，大家都吃了一惊，其实这个数，作为经济学家来说早知道了。

我给学生看过国家的收入分配数据，我给同学看的是年收入，学生说，老师，你看的是月收入吧？我说不对，是年收入。我们的学员轻轻松松都属于中国收入最高的那10%，估计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也是收入最高的那10%。

另外，我们的出口现在是占世界总量的14%。但即使在20世纪初时，中国的出口仍然占到世界的11%，所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任重道远。1949年，我们的人均收入是世界平均收入的1/5，是个极其贫穷的国家。现在能够追到接近世界的平均水平，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在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的追赶又加速了。09年我们的GDP总量按照名义量计算是美国的34%。十年之后，在去年达到了68%。如果按照可比价格计算，我们在2014年已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世界500强企业，2008年的时候，大陆加上香港只有37家，那时候我们说太少了，中国在世界500强里太少了。到了去年，数量上马上要超过美国了，我们又说“大而不强”。今年我们已经超过美国了，大家又说，看看排前十的全是银行，剥削制造业，还是不行。就像刚才金老师说的，中国人永远都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从好的方面说，中国人谦虚，谦虚使人进步，所以中国进步得快；从负面来说，这能把人家美国人气死——都超过它了，还说有不足，你还想干什么？把美国人做的事全拿去给中国人做了，那美国人做什么？

这还是美国，你再问问欧洲人，特别是南欧，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这个世界还是得你活也让别人活。中国太大了，中国把什么事情都做光了，那别人怎么活？

而且全球领先的公司，我们也有，华为、阿里巴巴、腾讯、百度、大疆，这都是世界一流公司。就像马云说的，他现在的苦恼是前面没有路，没有人，他变成第一了，这是他的烦恼。其实马化腾有同样的烦恼，已经走到世界第一了，你怎么办，下一步怎么走。

华为是因为任正非一直坚持在走，路比较清楚。还有产量领先的公司，像格力、美的、联想，按销量计算，都是在各自领域里世界最大的公司。还有很多都是这样的公司，但我们还是不满足。

所以我们还是应该放眼世界，看到中国的进步是无与伦比的。

四、为什么说“4万亿”是对的？

我顺便说一下关于“4万亿”的事。我们现在老提“4万亿”，一提“4万亿”就说我们做错了，我觉得这个观念得变。没有“4万亿”，就没有中国今天，“4万亿”是对的。

在座很多企业家，你想想你企业的发展是不是得益于“4万亿”？ “4万亿”是什么？21世纪头十年攒了那么多钱，储蓄留在国内就会变成货币，很多人不理解这一点。储蓄，存在银行，银行就发贷款，就货币。前十年我们没有敞开发货币，把储蓄憋下来了。2008年之后我们敞开发货币，就把储蓄动能全释放出来了，是这个道理。

比如潍柴动力，它是1946年办的厂，当时是给军队修枪械的。后来它把捷克一台发动机逆向工程解开了，那台发动机让它活了40年。到了90年代，我们引进斯塔尔项目，它分得了发动机，陕西重卡分得了整车。发动机拿着图纸还得让潍柴动力消化十年，什么都给你了，想把发动机造出来，需要十年时间。

十年之后，刚好赶上“4万亿”。潍柴动力的增长图，在2008年之前基本上是平的，2008年之后蹭一下就上去了，很快成了世界500强之一，因为搞工程，到处都要用柴油机。

在过去这十年里，中国对世界的依赖度是在下降的。这不是我的数据，这是麦肯锡的数据。而世界对中国的依赖度是在上升的，那些资源出口国对中国的依赖度在上升。

中国的产业链因为很完善，所以中国的出口越来越向高端走，别的国家对中国的依赖也在增加。中国又变成一个世界的大市场。去年中国的零售总额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市场。东南亚国家实质上对中国的依赖度是在上升的，别看我们的出口向东南亚转移，但是它并没有离开以中国为中心的制造业网络。

五、中国目前所处的经济阶段

总结一下，中国目前所处的阶段，我自己认为，是处于千年以来的高光时代。

我理解中国从秦以来这两千年的历史，头一千年是中华民族的上升期。到了北宋的时候，我们无论是经济、社会、文化，都走到了一个巅峰时期，中华文明走到巅峰，其实农耕文明也走到了巅峰。但自那以后，将近一千年的时间，中国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或者说在停滞。

民国是个过渡阶段，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从1949年开始的。其实要看你拿什么尺子来量历史，拿千年的大尺度来量历史，就会发现中国的经济增长头一千年是缓慢上升，然后到了北宋之后就开始持平，到了19世纪下降，一直下降到1949年。

1949年之后，中国的曲线突然变成陡峭起来，这是大历史告诉我们的。人民共和国建立，是中华民族文明复兴的起点。

1949年到2049年刚好一百年。这一百年我分成三个阶段：头30年准备阶段，勒紧裤腰带，给工业打下基础，社会改造；中间40年，是起飞阶段；未来这30年，才是真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阶段，是一个高光阶段。

到2049年，我们GDP总量能占到世界的1/3以上，我们的人均收入达到美国的60%，那就意味着我们的GDP总量是美国的2倍以上，这才能说，我们实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和日本比较一下也能看出来端倪。1964年日本举办奥运会，办奥运会的的确确是一个上升民族必做的事情，1964年是东京奥运会，2008年是北京奥运会。我们现在人均收入大概相当于日本1970年代中期的水平。日本最高光的时代，实际上是1970年代、1980年代。那时候全世界几乎所有的技术创新都来自日本，日元大概升值了3倍，日元的购买力增加了3倍。

进入新世纪之后，日本有19位来自科学界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人因为老爱跟人家比，看到我们的近邻日本有那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心理不平衡，老是抱怨中国怎么培养不出诺贝尔奖得主，觉得我们的教育体制有这个问题，有那个问题，我觉得都是胡扯。

日本这些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们所做出来的贡献，是什么时候做的呢？1970年代、1980年代。你去查一查，因为我是仔细查过的，绝大多数都是1970年代、1980年代做的，很少有1990年代做的。因为进入1990年代，日本经济就停滞了。

我敢保证，中国科学家现在所做的研究里，有很多都是诺贝尔奖级别的，30年之后，我们就会像日本一样，每年产生1-2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做科研靠什么？你要想让天才真正有创造力，需要干什么？高工资、高工资、高工资。

我们老是讨论大学怎么留住人才。我昨天还在北京市统计局，他们隐晦地问，北大、清华该怎么留住人才？因为社会上在吵，说北大、清华的人才全留在美国，帮人家做贡献。

我说很简单，任正非在国外实验室的人才投入，给那些国外的教授年收入120万欧元，我说我们不要那么多，能不能给北大清华的老师12万欧元？1/10。12万欧元，大概相当于100万人民币。如果给北大的老师发100万的年薪，北大、清华就是世界前十了，很容易。

你知道哈佛的基金会有多少资金吗？300亿美元。我们现在说北大、清华每年花二三百亿人民币，大家都吃惊得不得了，觉得你们真有钱。但看看哈佛多有钱。没有这些，别谈一流大学。因为人才是在全世界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