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寨有溪流》好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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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邹抒阳 朗读:仲华
久居现代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你有多久没见过连绵的青山和澄澈的碧水?你还记得上回听到鸟儿的啁啾吗?那声音轻灵婉转,是风儿吹过一串金铃,丁零零,音符洒落一地。那次你站在久违的绿树繁花之间,不经意听到便愣在那里,恍惚回到悠远的梦境。这山这树,这花这鸟,大自然在每一个人的基因里刻下了最深的烙印。
感谢郭姜燕灵动的笔,笔尖下酣畅地流淌出鸟儿的歌和潺潺溪水,带我们又一次走进了绿水青山,走进了大山深处的南寨,认识了那个只有这一方山水才能孕育出的小小少女——金小溪。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明暗两条线相互交织。明线如日光,是金小溪,涂蓝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孩子总是在欢笑和眼泪中悄然长大,小溪开始真正理解阿妈和权老师,也找到了成长的方向——她“会和弟弟小流一起走出南寨,走到更远的远方去”。暗线似月色,是涂蓝,她曾经一心想逃离原生的家,却意外在旅行中遭遇非人的磨折。在暗无天日的深山密林里,她等到了一束光——金小溪。善良、聪慧、勇敢的金小溪拯救了涂蓝,驱散了她年轻生命里的阴霾,也让她找到了自己的路——留在南寨,跟孩子们一起,一直努力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溪和涂蓝成就了彼此之间的救赎。
故事的最后,涂蓝带着大家重新回到自己藏身的密林。原来那片被叫作“鬼撞树”的林子后面,竟然隐藏着一个好地方——深邃的丛林包围着一条宽阔的大河,两岸开满恣意生长的绚烂野花……小溪明白了,南寨的溪流就是来自于这条大河,而所有的溪流都终将汇入大海。它们应该有这样的机会。它们一定会有。
郭姜燕有着非常好的艺术直觉,这是她能够把握现实和理解生活的一个前提所在,所以她的小说既有生活的紧贴感,又有对生活敏锐的感受力和宽阔的理解,能够从繁琐、缠绕的日常生活中萃取那些具有时代感、普遍性甚至尖锐的生活境遇和情感体验,既让我们觉得有现实感,熟悉而亲切,又让我们觉得新鲜。
《南寨有溪流》不算是一个新鲜的题材,郭姜燕却写出了新鲜的人物、新鲜的生活。郭姜燕是一名业余从事写作的教师,在我的印象里,她还处在“经验写作”的阶段,她的优势在于对身边儿童生活的熟知,或者基于广泛的阅读建立起来的想象世界。恰恰是对于自我经验之外的现实题材,应该是较难把握的。但是,没想到,我所看到她的第一个长篇,写的不是她熟悉的苏州,却是“南寨”。
这是一个非常朴素、上口,却很有解读空间的名字。“南”是孔雀东南飞的“南”,是南方有嘉木的“南”,是红豆生南国的“南”,它不仅仅是对地理方位的指认,更是充分利用了“南”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的独特内涵。在小说中,郭姜燕并没有说明南寨到底是在广西,在贵州,还是在云南,但是我们却能非常明晰地辨识这是中国南方的村寨,是少数民族村寨。“溪流”是主人公金小溪和弟弟金小流的名字,也是南方村寨最常见的、最富灵气的生活环境,还是一个意象空间,一种叙事节奏。南寨有溪流,所以南寨有生命的流动,有前进的活力,清澈见底,活泼欢快。进入到小说里,却是对村寨具体环境精确、细致的描述,对日常生活细节的熟知于心,并且写出了一种鲜明独特的语言方式。郭姜燕非常有智慧地处理了普遍与具体、模糊与精确的关系,让我们觉得这就是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生活和共同的处境。
金小溪一家在闭塞的南寨过着艰难的生活,阿爸早逝,阿妈独自支撑三口之家。按照当地习俗,阿妈必须把金小溪姐弟俩留在村寨,改嫁他乡。为了不使姐弟俩成为孤儿,阿妈坚决不改嫁,承受着生存和精神的双重压力。在生活的压迫中,阿妈依旧保持她的要强、自尊与善良。悲苦的生活并不必然塑造一个忧伤敏感的孩子。相反,女孩金小溪活泼好动,乐观直率,而且调皮捣蛋,“睚眦必报”。无论吃过多少苦头,她也不肯安分,时时要惹出一点事端,挨上一顿饱揍。老师说,你们应该走出大山;金小溪理直气壮地回答,不想。她带着天然的赤诚与热情、活力与勇气,自在坦然地生活在南寨。这个有些“混不吝”的女孩,又有着热烈的情感和强大的承受力。“如果被阿妈骂了或者揍了,金小溪疼一阵就过去了,好比风吹过水皮,不会留下什么。阿妈这样默默走开,那深深的叹息却是一枚钉子,让金小溪心里一阵痛。”在幽密的林子里,面对涂蓝的求救,她克服恐惧,不但要勇敢地施救,而且要保守涂蓝的秘密。对一个孩子来说,保守一个重大的秘密本身就是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是金小溪选择了独自承受。我特别看重的,恰恰是金小溪身上的这种力量,非常自然、强健的生命活力。这是很多写留守儿童、贫困儿童的小说所不具备的,郭姜燕没有小看生活的艰难,但是她也不对人的精神悲观。
小说里人物并不多,但个个鲜明。尤其金小溪,可算是当下儿童小说中一个值得关注的形象。弟弟金小流又截然不同,很多时候,他仿佛是姐姐的反面,但是,巨大的反差和紧密的亲情又恰恰构成特别自然、有趣的人物关系。阿妈、权老师、板阿婆,都是自己该有的样子,都说着自己该有的话语,而不是千人一面。郭姜燕有写活人物的本事。她写一个吝啬的“马大头”,“哪怕是一根啃过的骨头,他也不会扔出来给别家的狗闻一闻的”,话不多,却极富表现力;她写板阿婆骂街,让人感觉声声可闻。在人物的心理、行动和话语上,郭姜燕显示出她特别的语言能力,既包含着人生的智慧,又经常是孩子气的,既是民间的,又藏着一份典雅精准,生动传神,读起来有节奏、有色彩、有气息,让人觉得作者就是南寨人,是南寨小学的老师,而不是苏州的小学老师。她写金小溪从醒来到完全清醒这个不容易表述的状态,只写了一句“她醒透了”;她写小鸟的美,是“嫩生生的美”,是“好看得让人丢了魂儿的美”;拆不动的箱子,金小溪直接扔到火堆上,说“让火去拆好了”;她写阿妈得知别人议论自己和权老师关系,复杂的内心世界却用“搅糊糊”这个机械的动作来传达,好半天,终于搅完,她说:“吃饭。”金小溪半夜起来,躺到阿妈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阿妈轻轻拍着她入睡,一夜无话,却让人更深切地体验到他们内心的隐忍、痛苦和相互之间的理解、亲情。
整个小说,在叙事节奏、人物性格的把握上都非常好,随着金小溪的行动,南寨的人物和生活张弛有度地展开,是我们期待的对当下生活、尤其是当下农村生活的书写。但是,也并非一成不变。涂蓝的遭遇多少打破了这种节奏。小说需要这样一个外来者,她是对金小溪的唤醒,是南寨的人们必须要面对的交流与碰撞。这个外来者的遭遇颇具戏剧性,确是源于真实的生活。生活中大学生被拐骗的事情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却实实在在屡屡发生,郭姜燕敢于在儿童小说中触碰这种有些残酷的现实生活的痛点,也是十分难得的。好在她对细节的处理比较含蓄,并不是直接撕开残酷的现实,这也正符合儿童观察生活的视角。在金小溪和妈妈的对话中,我们已经知道春儿的妈妈就是被拐骗到南寨的,我们也能想象,有更多的春儿妈妈至死没能走出被绑缚的生活,如果没有金小溪施以援手,涂蓝应该是这些悲剧的接续者。正是在金小溪一家和权老师的帮助下,加之她自身的智慧和意志,终于成功获救。这样的描写尚显小心谨慎,或者,这个小说有没有可能向着另外方向发展,就按着生活应有的节奏流动,对着生活充分地敞开,却在叙事上有所控制,在内敛中形成小说的张力,就像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表面上全是日常和琐屑,反倒把惊心动魄的情节掩藏、淡化,留下让人回味的空间,哪怕是无解的难局。郭姜燕在这部小说中的这种尝试,也为我们提出了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使儿童小说在生活广度和深度上进行开掘,从而实现艺术探索上的突破。
以郭姜燕在这部小说中的笔力来看,我相信她有这样的开拓生活、还原生活的能力。《南寨有溪流》让我们看到她能够构建身外世界的能力,显示出非常强的艺术创造力。她的写作,默默生长,厚积薄发,有一股原生态的力量。我也担心这种力量会消失。郭姜燕必然会面临越来越“专业”的写作,希望必须的文学训练和天生的艺术直觉在她身上相得益彰,不让她失去天赋的灵秀。这是对作家智慧和心态的极大考验,期待并祝福这位儿童文学的新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部作品最有个性的人物无疑是主角金小溪,从她“偷”鸭、几次三番戏弄板阿婆等“恶作剧”中,可以看到一个非常真实的山村顽童形象。在《布罗镇的邮递员》中主角“阿洛”是善良和温厚的化身,他作为整个布罗镇与森林之间的信使,也更多地起到了串联故事情节、沟通人类与自然对话的作用。而金小溪则不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活泼泼地散发着儿童的各种气息:逞强好胜、机灵狡黠、对威严的权校长也时有不屑,但她又尤为体恤寡母、重情重义,凭一腔孤勇帮助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大学生。她的“恶作剧”,各种撒谎和逃学,以隐瞒涂蓝踪迹为目的的各种伎俩,都透露出儿童天性的炽热精诚和童年精神的元气淋漓。惟其如此,才使作品的人物更具现实性。
可以看出,郭姜燕在《南寨有溪流》中,有意尝试呈现富有时代气息的童年与成年的关系。金小溪的大山生活显然不是都市少年可乐式、冰淇淋式的校园生活可比拟的。山寨最高处的“南寨小学”只有三个班,每个班三十个孩子,共三位老师。校园环境、日常饮食、家庭条件都极为简陋质朴,但生活的艰难没有被刻意书写。丧父、在山寨中被孤立的金小溪也没有因为生活的窘迫、艰难而变得孤苦无依、啜泣自怜、逆来顺受。金小溪的热辣、金小流的憨直和阿妈的看似隐忍实则坚强,让一家人在多重困窘面前,自然、勇敢、坦荡地面向生活。更为可贵的是,本应归为“弱势群体”的金小溪,却无时不在为伸张正义而奋斗。她会因为马相耍赖而通过“偷鸭”来报复他;会因为阿妈受到板阿婆的叱骂而不断去“滋事报复”;会因为讨厌被权校长管束而拒绝练习三弦琴……当然,她更会因为一心想搭救落难的女大学生涂蓝,而尽可能地让解救计划滴水不漏。在此过程中,她不惜把午餐的汤水故意洒到权校长身上,排查可疑的村民,并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推断出印老师的身份。从故事的整体性来说,金小溪无疑是位小英雄。但是她所有言行举止表现出的自然、自在,恰恰打破了常规儿童小说“小英雄”式主题叙事的模式。《南寨有溪流》中的儿童,以及阿妈、权老师等乡村民众,都以发自内心的良知来处置这起女大学生被绑架事件。尤其是金小溪所表现出的参与性和行动力,完全打破了以成人为价值判断和行动效力的叙事策略,表现出了新时代儿童参与并建构生活的主体意识。
郭姜燕是一位绘声绘色的故事讲述者,擅于以儿童的口吻、心态来描绘故事的前因后果。《南寨有溪流》的每个情节的推进,都充满了儿童心智状态中的冲突性和戏剧性,引领着读者在一派自由天真中手不释卷、一路追踪;同时作品中的另一条线索——女大学生涂蓝被绑架、逃脱、避难的情节又在不动声色的偶遇和巧合中,让读者停下来思考这一隐形情节的逻辑关系和时间顺序,从而将故事节奏把握得张弛有度,将人物性格、命运和生命状态拿捏得浑然自在。
至于涂蓝被解救后以支教老师的身份再次回到南寨,这其中的细节经过?身为便衣警察的印老师究竟完成了什么样的任务?林区“鬼撞树”被砍伐后,村民与砍伐队员冲突后的处置结果?这些原本很“重”的部分,被郭姜燕以草灰蛇线式笔法处理成看似云山雾罩的情节,巧妙地折射出儿童见证、参与社会生活的局限性,更加符合儿童的观察视角。作品如此小心翼翼地处理生活的“重”与儿童视角的“轻”之间的关系,由此,生存之沉重与心灵之轻盈,才能寓言性地承载在最无所畏惧的儿童身上。这也是包括郭姜燕在内的无数儿童文学作家钟情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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