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尔顿《失乐园》1：终其一生反叛教会的清教徒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今天我们来讲讲弥尔顿的《失乐园》，本文作者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姚建彬老师，转述师覠默。

在西方文化中，你肯定知道那个叫伊甸园的故事，讲的是住在伊甸园里的一对爱人，对，就是亚当和夏娃，因为偷吃了禁果而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来自基督教创世故事中的这个伊甸园，在很多西方人眼里就是人间乐园，而亚当和夏娃受到蛇的诱惑偷吃禁果被赶出伊甸园，当然就是把事情搞砸了，失去了曾经的乐园。

除了历代的西方神学家和牧师之外，好多文人骚客都没有放弃过染指这个故事的大好机会。我这次要给你讲的，就是许许多多染指过伊甸园故事的西方文人中的一个。因为他选择的角度很特别，给自己在英国诗坛乃至整个西方诗坛上挣得了了不起的荣誉。

今天开始，我就来给你讲讲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和他的长诗《失乐园》。

那么，这个弥尔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约翰∙弥尔顿出生于伦敦一个清教徒家庭，他的爸爸也叫约翰∙弥尔顿，是一个廉洁奉公、刚正不阿而富有的公证人。老弥尔顿是赚钱高手，不仅让小弥尔顿可以就近去圣保罗学校当走读生，而且还给他请了个私人家庭教师。

从少年时代开始，诗歌对弥尔顿来说就不只是一种消遣，而是一种意义重大的职业，他在15岁时就意译过两首大卫诗篇。

弥尔顿从小立志要成为一个顶尖的大诗人，而且从少年时代起就勤奋学习，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从12岁起，不曾半夜以前睡过觉”。奥布里在为弥尔顿所作的传记里，也证实了这一点。弥尔顿中年以后开始出现严重眼疾，身体状况日渐恶化，这和他少年时代起过于刻苦学习，而没有注意身体健康或许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弥尔顿不是从少年时代起就透支自己的生命与健康，他或许会给英国诗歌史贡献更多的作品。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对联：“贵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

当然，弥尔顿是有恒心于坚持的，直到他生命的终点都在刻苦学习。他所欠缺的，就是不尊重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提前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也该认真思考一下听从自己生物钟的指令、过规律的生活的重要性了呢？

弥尔顿才华横溢，但是他有一点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脾气急躁、桀骜不驯。这一点，在他进入剑桥大学学习期间表现的异常明显。十六岁那年，弥尔顿自费进入剑桥大学的基督学院学习，但他在剑桥大学的学习经历，并没有像他父亲的牛津大学岁月那样一帆风顺。

弥尔顿在校期间，同他的导师威廉∙查普尔之间曾发生过严重冲突。这个兼任都柏林修道院院长和科克市主教的查普尔，心胸狭隘。他不同意学生在寝室里随心所欲地看书，而是想法设法要迫使他走上学究式训练的正路。

这引起了弥尔顿的极大反感，因为他只想按照自己的兴趣来看书，反对学校章程所要求的训练或作业，认为导师要求的那些研究拖了自己的后腿，厌恶写作某种无聊的高调八股。据说，弥尔顿还为此而遭到了鞭打等处罚。紧张的师生关系，曾迫使弥尔顿离开学院一段时间。

不过，这并不是勒令退学，因为学院后来给他另外安排了一个导师。这种处理，实际上暗示着基督学院主事者认为，查普尔也应该对紧张的师生关系承担一部分责任。我们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指的就是这种情形。

弥尔顿的桀骜不驯和特立独行，不仅体现在他的剑桥阶段，而且也体现在他毕业后的职业选择和对宗教和政治的态度上。

弥尔顿收获剑桥大学的两个学位之后，他既没有考虑去谋求基督学院的评议员职位，他压根儿就认为自己的气质和学院生活有点水火不容，也没有像家人期望的那样去担任教会的职务，因为他打心里反对教会的陈规陋习，认为教会的专横跋扈和假惺惺宣誓最终只会使人卖身为奴隶。

弥尔顿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对神职人员的反对越是明显，他一生对教会的反对堪称彻底而执着。不过，你需要稍加区分的是，弥尔顿并不反对宗教本身，而是反对教会的权威和束缚，反对教士的奴颜婢膝。他后来提出废除主教制度，同他在青少年时代萌生的反教会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弥尔顿那个时代，英国国教会，分裂成了高教会派、中教会派、清教派或长老派。弥尔顿本人属于长老派，他极为鄙视自己目睹的天主教会的种种腐败现象，并在自己的诗歌和散文中屡次加以抨击，在长诗《黎西达斯》中径直把天主教徒比喻为跳进羊圈的饿狼。

这个形象，同他在《失乐园》第四卷中所描绘的跳过乐园围墙的撒旦极为相似。弥尔顿认为，“每个基督徒个体都应该是他自己的教会，而不受任何组织机构的拖累”。他在大量的小册子中反复表达了这些信念，最终导致他在1650年同长老会决裂。

弥尔顿捧着两张文凭回到家里时，刚刚24岁。他既不着急去找工作，也不想子承父业，而是公开说想要过悠闲的生活。在表面的玩世不恭之下，他其实怀着远大的志向，满心想干一番最了不起的事业，只不过他的志向暂时还没有定型。如果不是老弥尔顿财力雄厚，既开明又宽容，弥尔顿是万万不可能在父亲的乡村别墅再自修五年。

这个叫霍顿的村子，尽管离伦敦只有十七英里左右，然而在查理一世那个时代，对弥尔顿来说无异于世外桃源。霍顿村四周都是丰富的水源和蓊郁的森林，绿草如茵，牧场连片，既有开阔的田野，也有富丽堂皇的温莎城高楼，既有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也有密密匝匝的灌木丛，鸟雀啁啾，鸣声上下，独处其间，好不惬意。

弥尔顿在霍顿村子潜心隐居的五年，是他愉快悠闲、宁静致远的五年，更是他积贮知识、亲近自然、参悟天地、持之以恒研究各种学问的五年。他广泛阅读了那个时代能够找到的希腊语和拉丁语经典，学习了数学和音乐领域的新理论。他就像一个准备长跑的健将那样，在开赛前想方设法继续着力量，为夺冠做着各种精心的准备。像鲁迅所描写的那样，弥尔顿好像“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他又像一个爱心满满的待孕妈妈，在迎接新生命到来之前努力吸收各种营养，为的是要畅快迎接十月怀胎之后的分娩之喜。

后来，弥尔顿还游历了一些国家，这些经历也都为他后期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基础。

弥尔顿虽然首先是个诗人，但是他的人生又同政治和派别斗争纠缠不清，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先后经历了国教、清教、长老会派、王党、独立派、共和派、奥利维派或者克伦威尔派。这些不同的阶段和派别，当然代表了英国社会的政治态度、政治观念的变化。

他拥戴“个人的自由、思想的自由和行动的自由”，尤其“忠于宗教自由的原则”。这些思想，加上他对离婚自由、出版自由的倡导，使他成为了英国文艺复兴时代极为光彩照人的代表。他所阐述的自由思想，是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是同他为资产阶级民众运动而勇敢奋斗的一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对后世欧洲的政治思想也有不可否认的影响，比如，恩格斯就称赞弥尔顿是18世纪启蒙思想家的“老前辈”。

弥尔顿的性格，在你看来或许有些怪异。

一方面，他不善交际、跟同时代的人相处比较困难，另一方面，他“跟年轻后生，跟登门求教的人谈话时却是和蔼可亲、谆谆教诲的”。在他女儿德博拉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可以愉快相处的人。弥尔顿的生活圈子不大，不知道他是有社交恐惧症，还是故意离群索居，反正他一直都“远离同时代的人，远离有敌意的那些人”。这种生活方式和处事原则，代表了他精神上的顽强，是他保护自己心头不断思索的严密的思想方案不受侵犯的防火墙。

弥尔顿生性耿直，甚至到了不知变通的地步。1660年的王政复辟，让弥尔顿遭受了双重打击和惩罚：一方面，他长期忙于起草文件，撰写小册子，以此为国家服务而最终遭受双目失明的打击；另一方面，他本来就不多的财产有四分之三被充当了罚金，他存放在政府公债中的一笔2000英镑的钱也泡了汤，因为复辟政府拒绝承认护国公的债务。

奴颜婢膝、卑鄙下流、见利忘义、趋炎附势和不信节操的世风，在整个英国像瘟疫的毒气一样到处传播扩散。弥尔顿在他的时代差不多是一个异数。他既不随波逐流，也不与时俱进，你甚至可以说他有点迂腐呆滞，不懂得变通。他选择了做一个党的战士，并忠诚地承担后果。

他在自己的国家不受人待见，但是欧洲大陆对他的评价却非常积极正面，很多人都把他当做一个维护自由而反对专制的人来颂扬。好多欧洲人慕名来到伦敦，为的是有机会登门拜访一下弥尔顿。这很有点像今天的粉丝想方设法去见他们当做偶像来崇拜的歌星、影星，对不对？

复辟使得他20年为之经营的理想、信念，他与之关系密切的原则、社会和宗教理想的全面崩溃。面对这样的沧海桑田，弥尔顿依然故我，绝不像有的人朝秦暮楚，转身投靠复辟的保王党，他天性热情而激昂慷慨。他勇于牺牲，勇于面对彻底的变革，即使是彻底毁灭也不能让他改弦更张。  

但是，即便如此，弥尔顿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青少年时代就立下的要当大诗人的雄心壮志，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反复考虑可以写成诗的主题材料，从来没有放弃他要做英国语言最优秀的诗人的天职”。他在思想上藐视王政复辟代练的政治灾祸，把他胸中燃烧的豪情壮志都寄托到引人入胜的诗作事业上。

从50岁起，弥尔顿真正回到诗神的怀抱，先后创作了《失乐园》《复乐园》和《力士孙参》三部长诗和其他一些作品。弥尔顿曾宣称：“如果谁今后希望写东西很好地歌颂值得赞美的事物而不落空，他应该自身就是一首真正的诗，也就是说他就是最优美、最高尚的事物的作品和楷模”。

他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不仅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首诗，而且以其代表作《失乐园》，树立了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优美、最高尚的事物的作品和楷模”。

这一讲，我们完整的认识了弥尔顿，也详细了解了他的人生，这将为我在后面的几讲里详细讲解他的长诗代表作《失乐园》提供不可缺少的前提。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