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短篇小说集》1：刘建丨徘徊于现实与遐想中的诗人小说家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刘建，今天我们一道来了解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短篇小说的创作。

他既是个天才的抒情诗人，也是个杰出的短篇小说作家。他以诗集《吉檀迦利》和短篇小说创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充分说明了世界对他在这两个领域里的成就的肯定。直到今天，他的短篇小说在世界上拥有大量读者。

泰戈尔的短篇小说，深刻反映了19世纪后期、20世纪前期的印度社会生活，触及了这一社会的种种问题，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描绘了印度社会的方方面面，表现出强烈的进步取向。

他将诗人的才华运用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中，形成了以浓郁的抒情性为主要特色的艺术风格。他的艺术成就使他在世界短篇小说之林卓尔不群。他与几乎处于同一时代的世界短篇小说圣手莫泊桑、契诃夫鼎足而立，各有千秋。他们被并称为近代世界短篇小说创作的三杰。后世不少专家对泰戈尔短篇小说的成就给予崇高评价。

捷克印度学家莱斯尼说：除某些抒情诗外，短篇小说是“泰戈尔最优秀的作品。它们为孟加拉语文学增添了光彩，同时也将永远是对世界文学的宝贵贡献。”

泰戈尔短篇小说的创作背景与分期

泰戈尔一八六一年五月七日出生于印度孟加拉省加尔各答市。当时的印度，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重要历史时期。泰戈尔出生时，加尔各答是英属印度的首府。

当时，以加尔各答为中心的宗教改革运动、文学革命运动和民族主义运动潮流涌动，汇成了孟加拉乃至印度近代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这场思想文化运动与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不无相似之处，为印度赢得民族独立做了思想和人才准备。

泰戈尔家族是孟加拉的望族之一，不但在城市拥有豪华的宅邸，而且在农村拥有大片的田产。泰戈尔的父亲是一位宗教哲学家和社会改革家。泰戈尔是家中第十四子。兄长大都多才多艺。他们的非凡才能和家庭浓郁的文学艺术气息，对泰戈尔产生了重大影响。泰戈尔家族是富有而开明的。诗人说，自己的“心智是在一种自由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

泰戈尔是现代孟加拉语短篇小说的开创者与奠基人。英国殖民主义者侵入印度后，由于战乱和饥荒，在18世纪下半叶，“文化生活实际上在孟加拉消失了。”19世纪上半叶，思想家兼学者罗姆·莫罕·罗易发动孟加拉文艺复兴运动，创立孟加拉语文学中的散文文体以向民众传播新思想。

随后，在孟加拉地区，以迅速反映现实生活为主的短篇小说应运而生。泰戈尔犹如一位拓荒者，在现代短篇小说这一崭新的文学园地不懈耕耘。从1877年发表处女作到1941年逝世，他一生共写了90多篇短篇小说。

泰戈尔60余年的短篇小说创作，可以1901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泰戈尔最初是以抒情诗人的身份登上孟加拉文坛的。1877年，他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女丐》。1884年，他又发表了《河边的台阶》等两个短篇。《河边的台阶》历来编在泰戈尔短篇小说集的卷首，是他短篇小说创作正式开始的标志。此时，他还是个生活的旁观者。

泰戈尔短篇小说创作高峰出现在19世纪九十年代。这是他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是他一生中最多产也最辉煌的时期。他的短篇小说的主要成果就产生于这一时期。这一时期不但是他诗歌创作的井喷阶段，也是他短篇小说创作的全盛时期。他的创作激情沿着两条主渠道奔涌：作为一个诗人，他不时驰骋在浪漫瑰丽的遐想之中；作为一个小说家，他又常常徘徊在苦难重重的大地上。

泰戈尔所以能在19世纪九十年代进行短篇小说创作，与他在今孟加拉国帕布纳县经管家族田产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1890年是他文学生涯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该年年底，他奉父命离开加尔各答，前往东孟加拉经管家族田产，在乡间生活了整整十年。

泰戈尔家族的田产散在四处，他不时乘船或坐车巡视。在这一过程中，他广泛接触下层社会的民众。他常在上午处理农事，接见佃户，倾听他们的呼声。此外，他还接触过乡村教师、邮局职员、学生、村妇、木匠、船夫、渔民等各种各样的人物。他在与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的交往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广大农民的深重苦难引起了他的深切同情。他在1892年5月10日写的一封信，集中表达了他的这种思想：“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有苦难存在，那就让它存在吧；但总应该留下一线光明，至少留下一点希望的闪光，以促使人类中较高尚的部分，怀着希望，不停地奋斗，以减轻这种苦难。”这封信充分表现了诗人对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强烈不满与巨大失望，表现了他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他对一种理想社会的憧憬。从那时起，人道主义思想使他一直关心着农民的命运，构成了他短篇小说的基调。

东孟加拉乡间生活对泰戈尔的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激发了他高度的创作热情。他在这里深入细致地观察生活，找到了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农民贫困悲惨的生活使他认识到，自己应当“唤起人民的思想，使他们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因此，没有这一段生活，就没有短篇小说家泰戈尔。

19世纪九十年代，泰戈尔的短篇小说创作主要集中在1891年至1895年。五年间，他写了四十四篇短篇小说，占其短篇小说总量的近半。这些作品绝大部分发表在文学月刊《萨陀那》上，并从1894年起陆续结集出版。泰戈尔在1894年11月成为《萨陀那》的主编。不过，由于资金等问题，《萨陀那》于1895年10月停刊。他的短篇小说创作随之中断。

从1898年5月至1899年4月，泰戈尔出任文学月刊《婆罗蒂》主编，恢复短篇小说创作。他在1898年和1900这两年，写了一些短篇小说，其中包括《幻灭》《献祭》《加冕》《失去的珠宝》；《得救了》等。

1900年和1901年出版两部《泰戈尔短篇小说集》。在19世纪九十年代，泰戈尔在十年间写了五十九篇短篇小说，约占他一生短篇小说创作总量的三分之二。它们是泰戈尔短篇小说的精华所在。

泰戈尔的这些短篇小说主要描写19世纪后期印度孟加拉地区农村的生活。长期的封建剥削、殖民压迫以及天灾的频仍侵袭，使得广大农民过着贫困、悲惨、愚昧、麻木的生活。他在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中，对社会现实都有所反映，但以短篇小说的描写最为全面也最为深刻。

此外，他在乡村期间，并未完全脱离城市中产阶级的生活。对于这一阶层的生活，他也非常熟悉，并在小说中予以表现。他写短篇小说，大多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为后世留下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社会生活的画图。

1901年岁暮，出于对子女健康和教育的考虑等原因，泰戈尔离开东孟加拉的谢丽达豪，前往西孟加拉博尔普尔附近的圣蒂尼克坦（Santiniketan，意译为“寂乡”或“和平乡”）创办了一所小学。他在写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说：“人的天性总是认为，我们即将离别的东西更为美好。谢丽达豪与我的既快乐又悲伤的记忆——尽管快乐多于悲伤——难解难分。

不过，现在呆在这里却并非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一切都浸在露水中，薄雾直到上午八点才散去，浓雾又在傍晚出现。井里和池塘里的水位很低——疟疾在蔓延。我们离开谢丽达豪是对的：如若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孩子们可能业已病倒。博尔普尔更为洁净，也更有益于健康。可是，这里大片大片的玫瑰在怒放！巨大的美丽的玫瑰。四周弥漫着金合欢花迷人的气息。”诗人就这样怀着眷恋之心离开故地，开始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泰戈尔在圣蒂尼克坦创办的这所小学，成为他在1921年创办的国际大学的先身。他的后半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虽然与附近农民还有接触，但主要生活在知识分子之中。他的思想和生活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1901年，他发表中篇小说《覆巢》；1903年，他发表长篇小说《小沙子》。它们基本上以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家庭生活为题材，在艺术上侧重于对人物内心冲突的描写。

这种题材上、艺术上的新探索直接影响了他后来的短篇小说创作，使之呈现出新的风貌。因此，可以将泰戈尔1901年之后至晚年算作他短篇小说创作的后期。在这一时期，农村生活的源头活水消失了，他的短篇小说的创作盛期过去了。

1914年是他短篇小说创作后期的一个丰收年。他的一个晚辈亲戚创办文学杂志《绿叶》。他一连为之撰写了七篇短篇小说，其中包括《海曼蒂》、《妻子的信》、《最后一夜》等。1917年，泰戈尔又为该杂志写了《第一号》等三篇短篇小说。

泰戈尔在其短篇小说创作的后期，共写了三十余篇短篇小说。这样，他在六十余年的文学生涯中，一共写了九十多篇短篇小说。印度国际大学出版社刊行的《泰戈尔短篇小说集》（1964），共收入他发表过的短篇小说九十五篇。

泰戈尔后期短篇小说涉及中产阶级生活，接触到现代社会的若干问题，例如比较突出的妇女地位和妇女解放问题。在这方面，《妻子的信》是一篇代表作。泰戈尔在对旧的社会制度和陈腐风俗的批判中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因而招致守旧势力的恶毒攻击，有人还试图贬低他的这些作品的艺术价值。

诚然，泰戈尔后期创作的短篇小说大都失去了原先那种浓郁的生活气息，不及前期作品那样感人，但也不失为一种艺术上的探索。

泰戈尔谈自己的短篇小说创作

泰戈尔在75岁的时候，与四个印度青年作家谈自己的短篇小说创作。他无限感慨地总结说：“我在自己还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写短篇小说。作为一名地主，我得到村庄里去，于是接触到了村民以及他们淳朴的生活方式。我喜欢周边的风景以及孟加拉乡村的美。

孟加拉的河系是这个省的最为美妙之处，令我迷醉，而我十分熟悉那些河流。我体验到了人民的生活，它确实非常吸引我。起初，由于我出生并成长于加尔各答，我对乡村生活很不熟悉，所以它对我而言就有些神秘。随着我逐渐密切接触淳朴的村民，我的整个的心都转向了他们。他们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加尔各答迥然不同的世界。我早期的短篇小说就以此为背景，描述了我与村民的接触。它们带有青春的清新气质。在我写作这些短篇小说之前，在孟加拉语文学中还完全没有那种类型的作品。

……我的这些作品中有一种乡土氛围。这些短篇小说，有多篇我都遗忘了——可惜，我没有很强的记忆力，我有时会忘记自己昨天刚写的东西——所以，在我重读那些早期的短篇小说之时，它们使我栩栩如生地回忆起那些作品中的美好的氛围。它们有一种普遍的感人的韵味，因为普天之下，人是相同的。我后来的短篇小说失去了那种清新气质，那种早期短篇小说的亲切之感。”

泰戈尔在临近谈话结束时说：“我后期的小说没有了那种清新气质，尽管它们具有更大的心理学价值，而且它们探讨问题。幸运的是，在我十分年轻之时，我的头脑里没有社会或政治问题。现在，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我写小说时油然而生。

我非常易受环境影响，除非我处于某种氛围之中，否则我无法创作任何艺术作品。青年时代，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以十分强烈的动情力吸引着我。所以，我早期的短篇小说浑朴自然，有着较高的文学价值。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后期的短篇小说虽然有了必要的技巧，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再次返回到昔日的生活中去。”诗人对自己前后两期作品的这种看法是实事求是的。

泰戈尔在乡间生活期间的书信集《孟加拉掠影》，既是一部优美的散文集，也是他的短篇小说创作手记，对于了解他当时的生活、思想和创作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显然，泰戈尔走过的短篇小说创作之路，对于想一试身手的读者是富于启示意义的。

在这一讲里，我们了解了泰戈尔短篇小说在世界上的地位、他所走过的短篇小说创作之路以及他对自己短篇小说创作的评价。下一讲我们将了解泰戈尔笔下的孟加拉社会生活画图，也就是他的短篇小说的主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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