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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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傻大姐在贾府中是一个芥豆般的微小人物,她既不赏心悦目,又不聪明伶俐,但这个傻大姐却在贾府内引发了一场暴风雨。她拾得的绣春囊成为日后抄检大观园的直接导火索。在本回中,作者着重刻画了“二木头”——迎春的形象。迎春的奶妈犯了法,而奶妈的媳妇还敢在迎春面前叫嚣。迎春对下人既疏于管教,又失于辖制,活画出她的懦弱与无能。当众姐妹为她忿忿不平时,她却若无其事地捧读《太上感应篇》。所以,黛玉讥笑她“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迎春的柔懦让人感到可怜又可笑。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滑了屈戌(qū xū),掉了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扣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丫鬟们正欲各散安歇,忽听有人敲院门。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内的丫鬟名唤小鹊的。问他什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内来找宝玉。只见宝玉才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坐着顽笑,见他来了,都问:“什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小鹊连忙悄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咕咕唧唧的,在老爷前不知说了你些什么,我只听见‘宝玉’二字。我来告诉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说话罢。”说着回身就去了。袭人命留他吃茶,他因怕关门,遂一直去了。

这里宝玉听了,知道赵姨娘心术不端,合自己仇人似的,又不知他说些什么,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盘考。只能书不舛(chuǎn)错,就有别事,也可搪塞(sè)。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心中又自后悔,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了,早知该天天好歹温习些的。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上孟”,就是一半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不能了。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集些,虽不算熟,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素日贾政也幸未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还不妨。至于古文,这几年读过的《左传》《公羊》《榖(ɡǔ)梁》《国策》汉唐等文,这几年未曾读得,不过一时高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更有时文八股,因平素深恶(wù),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是后人饵名钓禄之阶。虽贾政当日起身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如今若温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恐盘驳这个。一夜之工,亦不能全然温习,因此越添了焦躁。

自己读书,不值紧要,却带累着一房丫鬟们都不能睡。袭人等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倦起来,前仰后合。晴雯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儿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扎你们两下子!”

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子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从梦中惊醒,恰正是晴雯说这话之时,他怔怔的只当是晴雯打了他一下子,遂哭央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都笑起来。宝玉忙劝道:“饶他去罢,原该叫他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袭人道:“小祖宗,你只顾你的罢。统共这一夜的工夫,你把心暂且用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关,由你再张罗别的去,也不算误了什么。”宝玉听他说的恳切,只得又读。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润舌,宝玉接茶吃了。因见麝月只穿着短袄,宝玉道:“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啊。”麝月笑指着书道:“你暂且把我们忘了,使不得吗?且把心搁在这上头些罢。”

话犹未了,只听春燕秋纹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内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听说,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好脱此难,正好忽然碰着这一惊,便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此话正中宝玉心怀,因而遂传起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并无踪迹,都说:“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诌(zhōu)屁!你们查的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唬的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这会子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呢。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了的,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众人听了,吓的不敢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秋纹二人果出去要药去,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着了惊,吓病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吩咐各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于是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就传管家的细看查访。

贾母闻知宝玉被吓,细问原由。众人不敢再隐,只得回明。贾母道:“我不料有此事。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当下邢夫人尤氏等都过来请安,李纨凤姐并姊妹等皆陪侍,听贾母如此说,都默无所答。独探春出位笑道:“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顽意儿,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放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的事。”贾母听了,忙说:“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来?”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自在,所以没回。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chì)过几次,近日好些了。”

贾母忙道:“你姑娘家,那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以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找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躲盗,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园内你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倘有别事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探春听说,便默然归坐。凤姐虽未大愈,精神因此比常稍减,今见贾母如此说,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遂回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申饬(chì)了一顿。贾母命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动怒,谁敢徇私,忙至园内传齐人,一一盘查。虽不免大家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内磕响头求饶。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和钱之多少。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这是三个为首的,馀者不能多记。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去,总不许再入;次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qīnɡ)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林之孝家的见他的亲戚又给他打嘴,自己也觉没趣。迎春在坐,也觉没意思。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遂都起身笑向贾母讨情说:“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贾母道:“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身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听说,只得罢了。

一时贾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儿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园内去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要到园内走走。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瞧着只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爱巴物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岁,是新挑上来给贾母这边专做粗活的。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一双大脚作粗活很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出言可以发笑,贾母喜欢,便起名为“傻大姐”。纵有错失,也不苛责。

他无事时,便入园内来顽耍。正往山石背后掏促织去,忽见一个五彩绣香囊,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儿,心下打量:“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呢?”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所以笑嘻嘻的走回,忽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别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呢。皆因你素日是个傻子,以后再别提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的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邢夫人回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到了迎春房里。

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叫我没法儿。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姑娘的身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这可是什么意思!再者放头儿,还只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着头。

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倍,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点!倒是我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事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边来。迎春送至院外方回。

绣橘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cuán)珠累(lěi)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里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要戴呢。’姑娘就该叫人去问老奶奶一声。”迎春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绣橘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赎了。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橘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春乳母之媳玉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春去讨情,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橘立意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脱不去的,只得进来,陪笑先向绣橘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还的,不想今日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儿,救出他来才好。”

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臊还臊不过来,还去讨臊去。”绣橘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玉住儿家的听见迎春如此拒绝他,绣橘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橘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

绣橘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做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账!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歇儿罢,何苦呢!”一面叫绣橘倒茶来。绣橘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橘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去看。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走至院中,听见几个人讲究。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溜。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像拌嘴似的。”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司棋绣橘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

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必如此。”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即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是合怨姐姐一样。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累丝凤怎么又夹在里头?”那玉住儿媳妇生恐绣橘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侍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法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出如脱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那玉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姑娘请听。”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吗?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也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绣橘道:“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玉住儿媳妇见平儿出了言,红了脸方退出去。

探春接着道:“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那玉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账,威逼着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本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平儿忙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道:“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心惊么!”平儿问迎春道:“若论此事,本好处的,但他现是姑娘的奶嫂,据姑娘怎么样为是?”当下迎春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春的话亦不曾听见,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来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儿。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也不管。”

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这些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衣租食税,及至事到临头,尚且如此。况且太上说的好,救人急难,最是阴骘(zhì)事。我虽不能救人,何苦来白白去和人结怨结仇,作那无益有损的事呢?”一语未了,只见又有一人来了。不道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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