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3）

第九篇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头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宋代诗人严羽在他写的《沧浪诗话》中说：盛唐时期的各大诗人，他们做的诗词意趣高雅，超脱世俗，巧妙得让人难以捉摸，好比空谷之中传来声音，美人脸上漂亮的颜色，仿佛水中的月亮，镜中的景象，有着语言无法表达的意境。而我认为，北宋之前的词曲，也是如此。但不管是严羽说的兴趣，还是阮亭说的神韵，都只是说到了表面，都不如我说的境界，一语中的，直达根本。

这是王国维将自己的评论和看法与前人对比，他认为他提出的境界更能说明诗词区别的根本。各种评论家，批评家往往都会创造出很多词语，但其实不过新瓶装老酒，差不多，兴趣有高雅通俗之分，神韵有浓烈清淡之别，境界有自然写实之分，各有各的看法。但不管怎么看，最终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才是真明白。王国维敢直接说自己比别人更能看到本质，可见他的自信。

第十篇

太白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聊聊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这一句的意思是，李白的诗以描写景象著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个字，超越了所有的登临诗词，两句诗出自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是李白在长安乐游苑旧址登高游览时作的一首词，意在抒情感怀，对唐朝风雨飘摇的担忧和郁闷，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傍晚时分，晚风阵阵，夕阳的余晖洒满汉朝皇家陵墓，按境界大小来说，大，按有我无我来说，无我，是借夕阳感叹国家飘摇，还是仅仅是被眼前景象打动感怀伤逝，或许都有，如果有一天，我们自己到长安游故都，看夕阳，再读这两句词，可能又会有不同的感受，所谓词有尽，意无穷。所以王国维对此评价极高，关千古登临之口，意思就是此文之后，再无登临诗，只有后来范仲淹做的《渔家傲·秋思》和夏飒的《喜迁莺》能够勉强与之媲美，但对景象的描写还是差了许多。

《渔家傲》是一首边塞诗，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喜迁莺》是一首宫廷诗，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两首词前一首重在抒情，后一首重在写景，但相比李白的《忆秦娥》，逊色了不少。

十一篇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妙绝人”，差近之耳。

张皋文是清代的词人，散文家，他认为飞卿的词，内容丰富，含义深刻，语言优美。但王国维认为，能够当得起“深美闳约”这四个字的，只有南唐词人，冯延巳。清代文学家刘载熙说，飞卿写的词精妙绝人，这说的还差不多。

这一篇是王国维对唐代词人温庭筠的评价，《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就是他的作品。在王国维看来，温的词只能算是精美超群，还达不到深美闳约的地步。

第十二篇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拭严妆”，殆近之欤？

这句的意思是，“画屏金鹧鸪”是温庭筠所写，他的词品和这句差不多，“弦上黄莺语”是唐朝诗人韦庄的诗句，他的词品也和诗句差不多，而冯延巳的词品，如果一定要从他写过的诗句中找一个作类比的话，那“和泪拭严妆”应该比较接近。

前两句分别出自温庭筠的《更漏子》和韦庄的《菩萨蛮》，最有一句出自冯延巳的《菩萨蛮》，是王国维对三位诗人词品和风格的评论，温庭筠的诗词，辞藻华丽，浓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如画屏之上的鹧鸪一般。韦庄的词，词风清丽，语言朴实但神韵很美，好比弹琴之声，如同黄莺婉转啼叫。冯延巳的诗词，内容深刻，缠绵忠厚，又兼有隐忍，仿佛女人和着眼泪卸妆。这就是起那面说的真感情。

从对比可以看出，王国维对冯延巳最为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