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庄子：乱世中的生命安顿

喜马拉雅的听友，大家好，我是陈浩武。

前面一节我们讲到了道家的领袖人物老子，这一节我会给大家讲道家的另外一个代表人物—庄子。

庄子生活在战国中期，他是蒙国人，蒙国在今天河南和山东交界的地方，也属于楚国，所以老子和庄子都属于楚国人。

庄子的一生只做过漆园小吏，大部分时间是过隐士生活。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思想自由的黄金时期，诸子百家争鸣，各种思想十分丰富。司马迁说庄子“于当时学术无所不窥”，可见庄子是个大学问家。

庄子画像

庄子现在存世的作品称为《庄子》有“内七篇”和“外七篇”，人们普遍认为，内七篇是庄子的原作，外七篇是他人的伪作。

庄子是一个非常有特点的人，他的内七篇第一篇写的是《逍遥游》，庄子提出一个“游”的概念，或者叫“游世”。儒家从孔子周游列国到孟子徘徊于齐梁之间，他们总是希望进入到现实世界，希望借助一个贤明的君主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从而改造这个世界，所谓“得君成道”。

儒家和道家有不同，但是在“世无道”方面。两家却是一致的，儒家认为“世无道”，则力图进入这个世界，从而改造这个世界。

但是道家认为的“世无道”却不是这样，道家虽然也认为世无道，但却并不想进入这个世界，而且是从根本上拒绝这个世界的召唤，包括权力的召唤。这是有事实根据的，例如《史记》中有一篇《老庄申韩列传》写道：“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然庄子曰：“千金，重利也；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这句话意思是名利这些东西在庄子看来就像是寄养数年的一头牛，最后是要将牛杀掉的，所以最后庄子对使者说，“子疾去，勿污我”。这就是庄子的态度，也是道家的态度。  

《庄子却聘图》，庄子拒绝楚威王邀请

庄子认为世界的不可逃避，并不能引申出我们必然要进入这个世界的结论，我们还有另外一种态度，既不逃避，也不进入，而是和它保持距离，这就是庄子所说的“游”，或者叫“游世”它是一种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状态。

“游”，当然是在这个世界之中，但是又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不是全身心的投入这个世界，是“若即若离”，逍遥在两者之间的状态，“若即”就不是即，似即而不即，“若离”也不是离，是似离而非离，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状态呢？因为“若即”，是因为这个世界无法逃避，“若离”，则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超越。我们可以看出“游世”的概念是非常棒的，老子和庄子的描述可以满足很多人的精神慰藉，在下一章我会展开讲儒道两家对中国人精神世界的丰满的意义。

《庄子》的内七篇中有一篇叫《人间世》，它是论述人和世界的关系，这人，这世界，这人和这世界之间，人活在这个世界，究竟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在庄子的心目中，所谓“世界”的意义有清晰的边界，并非古希腊哲人探讨的世界本源，例如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都是在探讨世界是有水构成的还是由火构成，还是由原子构成的，他们在讨论对世界万物本源的认知。但是庄子关注的并非于此，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庄子提倡天下有道则见，天下无道则隐。

庄子所关注的既非六合之外，也非六合之内，庄子与老子和孔孟先哲把政治秩序作为关注的重点不同，庄子哲学思考的重点是生命在乱世中的如何安顿。他并非不考虑政治秩序问题，而是觉得自己并非能够考虑，自己没有能力考虑，也没有能力改变，所以庄子选择放弃，选择和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 孔子提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而庄子的原则是：“古今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庄子的意思是我不是去救赎别人，不是去利人的，我没有那个能力，我首先要让我自己生存下来。

《庄子》

我们沿着庄子的这个思路来讲一下《庄子》中非常有名的一篇《庖丁解牛》，这是很早就出现在中学生课本中的一篇文章，但是庄子在这里面究竟在讲什么呢？我们只有把这篇文章放在庄子的思想中体系里面去，才能深刻理解这篇寓言的含义。

《庖丁解牛》出自庄子的内七篇之一的《养生主》，庄子所说的养生，并非今天道家所倡导的呼吸吐纳，延年益寿的技巧，他是讲如何处理自己和他人的关系，自己和社会的关系，如何在一个复杂险恶的环境中找到一个生存之地，庄子说的“养生”，重点并非“养”，而重点是“生”，是保全生命，是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庖丁解牛》正是在这样的议论背景下展开，所以要在这个背景下来理解。书中写道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文惠君听闻庖丁之言后得到了养生之道。这篇寓言我们该要如何理解呢？这个寓言涉及三个角色：牛，庖丁和刀。刀，有一个暗喻，指的是一个人在世间生存的时间，刀在不同人手中不同的寿命是庄子在这篇中关注的问题，庄子说：“族庖月更刀，良庖岁更刀”。意思是族庖是最低级的杀牛者，他每个月都要换一把刀，而相对高等级一些的杀牛者，每年要换一把刀。但是庄子说庖丁杀牛有19年，杀了无数头头，但是其刀依然如“新发如硎”，就像刚从磨刀石磨过那般锋利。

庖丁解牛图

如果把牛这个庞然大物看成社会，而把刀看作人在其中的命运，则不同的命运取决于不同的生活态度。庄子说：“族庖月更刀，折也；良庖岁更刀，割也”。意思是低级的杀牛者用砍和剁的方式杀牛，相对高等级一些的杀牛者用刀锋割的方式杀牛，而庖丁认识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这里的彼指的是牛，这句话是说牛的每个骨节之间都有缝隙，而我的刀刃是非常薄的。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游刃必有余地矣。成语游刃有余就出自于此，这句话意思是既然骨与骨之间是有缝隙的，而我的刀又非常的薄，我以刀的薄进入牛骨的空间，所以我的刀是游刃有余的，既杀了牛而刀依然新发于硎。

但是什么原因能够使庖丁如此挥洒自如呢？庖丁的解释是：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我一开始去杀牛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牛的全貌，三年之后，我不到牛的全貌，我看的是牛的骨节，到今天杀了19年了，我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牛的详细图景，所以我知道如何游刃有余的解牛了，而我的刀依然保持它的锋利）。

让我们回到主题中来，庄子其实依然是在讲生命在乱世中的如何安顿，生命的故事被他用屠刀加以诠释，屠刀犹如生命。面对一个凶险的社会环境，我们其实可以寻找生活的缝隙，在其中游走，在夹缝中求生存，而关键是对生存环境有一个清晰的了解，这是庄子非常重要的一个观念。

当然庄子还有非常多的思想，我们在这里重点强调的是庄子的思想并非是为权势，并非是救国，也不是关注大的共同体，而是强调人在乱世的时候如何生存。

显然，在中国文化的演变中，道家作为否定儒家的存在，对儒家理论的提升，对融合外来文明，比如佛教，有不可替代的功能。

这一节就先讲到这里，下一节我会对中国在轴心时代的儒道两家的思想成果进行一个比较和总结。感谢大家的收听，谢谢。

知识点拓展

1、庄子

庄子，战国中期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姓庄，名周，宋国蒙人 。战国时期道家学派代表人物，庄学的创立者，与老子并称“老庄”。

2、《庄子》

《庄子》又名《南华经》，是战国中期庄子及其后学所著道家经文。到了汉代以后，尊庄子为南华真人，因此《庄子》亦称《南华经》。其书与《老子》《周易》合称“三玄”。《庄子》一书主要反映了庄子的批判哲学、艺术、美学、审美观等。其内容丰富，博大精深，涉及哲学、人生、政治、社会、艺术、宇宙生成论等诸多方面。

3、《逍遥游》精彩片段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 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 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 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 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 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決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 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 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 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 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且适南冥也。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 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 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 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 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 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