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六讲（1）散木与散人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以下内容为节选，学习更多请购买正版书籍

第六讲不材之木是谓神木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散木与散人
庄子讲完了蘧伯玉与颜阖的故事，告诉了我们如何去面对人世间的种种麻烦，接下来语锋一转，又给我们讲了一个无用之木的故事。从这个寓言故事里，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启发与教益呢？下面我们就一起来学习。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这一段是讲栎树这种无用之木的故事。其实，栎树也并非全然无用，北方就有拿栎叶养柞蚕，拿老树叶喂牲口，以及用作柴薪的，总之用处还是不少的。只不过在木匠们的眼里，它长得曲里拐弯的，同时材质又差，又不中看，连做桌椅、器具都嫌它不好，更何况作栋梁之材呢。
在下面那一段里，南伯子綦在谈无用之木时，还说到了散木。散木是很有意思的叫法，我们成都有位著名的书画家，就叫林散木。南伯子綦由散木又引申出散人，这个就更有说头了。在道教里，坤道也就是女道士，一般取的名字都叫什么散人，全真七子里有个孙不二，就叫清净散人。凡是名字里面取了个什么散人的，就表明自己是无用之人。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是谦虚，实际在道家看来啊，无用恰恰是大用，所以当一个散人，内心也可以是很骄傲的。
庄子的价值观念与孔孟儒家思想有一定的距离，他讲求的是养生、全身、安享天年、顺应自然。这是道家的人生主旋律。这篇文章里面，围绕着这个主旋律，庄子列举了一系列的实例。前面讲的都是从政的方法，是在复杂的人事圈子中打交道的方法，那么对于不从政的人来说，又该如何养生养命，如何安享天年呢？下面这些故事就是专门讲这个的。


中国民间的树崇拜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我们看，有个师傅名叫“石”，他到齐国去，经过曲辕这个地方时，见到一棵很大的栎树。这棵栎树不得了啊！枝叶伸展开来，几千头牛都可以在下面遮阴。
我们上次和波师兄一起到南华寺，看到寺里有一棵黄桷树，枝叶伸展开来，大概也有一两亩大。但是它还是遮不住几千头牛，只不过一两百人在下面遮阴，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这棵栎社树能长这么大，就不得了啊。什么是栎社树呢？古时的社，都是祭祀之地。栎社树就是土地庙前的栎树，有那么一点供人祭拜的功能。其实，这种栎树是可以养蚕的，放到现在来说，可以用作铁轨的枕木，也可以做家具，它的树叶还可以做染料，也并不是没有用。南方养蚕用桑叶，北方养蚕就用栎树的叶子。不过这棵树虽然是栎树，但是和我们现在的栎树又有所不同，大概是后来发生了变异吧。
“絜之百围”，就是说它要百人才能围抱，少说也有十丈来粗。“其高临山”，这棵树高啊，看起来长得跟山一样高了。“十仞而后有枝。”一仞差不多可以换算成八尺，十仞就是八丈，他是说这棵树的树干很直，八丈高以上才生有旁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就是说可以打造成船的大枝丫，就有数十根之多。
“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这么大的树，简直都成树精了！中国民间历来都有树崇拜的习俗，所以来参观这棵树，到树下来烧香的人，就多得不得了。
我们在成都郊区，经常看到百年老树、千年老树，都被当地农民或者居士婆婆们用红绳子或者红布围着，树干底下插满了香。遇到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还要上香点蜡，磕头礼拜。所以我们要看到，万古常如一嘛。这个“观者如市”的感觉，几千年前和几千年后，味道也都差不多的。
还有，在广东云门寺后，有一个土地庙也是这样。以前也有棵老银杏树在那里，后来死了。那棵老树以前香火很好的。死了之后呢，寺院还给它做了个水泥树干，还修了个亭子，为它盖了这么一个小庙，继续享受香火，而且香火仍然很好。
“观者如市”，就是说前来烧香的人，看热闹的人，就像菜市场上赶早市的人那么多。但是这位匠伯呢，却看都不看一眼，还是照样走他的路。


形散而神不散
好的木匠师傅带徒弟，除了要有锯子、斧子、尺子之外，选材料是很重要的。我们这里有位郎师，到赵哥子屋里去过的，他就是个木器专家。随便的树疙瘩、树皮皮，他拿到一闻就知道是什么树。包括人家送我的灵芝，他拿到一闻，就知道是杜仲灵芝，说上面还附有杜仲皮，别人都看不出来是杜仲皮，就他有这个本事。所以要想成为一个好的木匠，除了会用锯子、刀子、锉子之外，还要学选材、取材的手艺才行。
“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这个木匠的弟子看到有这么好一棵大树，当然要走上前去饱览一下，感觉一下了。弟子看够了后就走到师傅身边说：师傅啊，自从我扛把斧子追随师傅以来，已经有很多年了，从来没看到这么好的木料啊。但是您老人家看都不看它一眼，也不停留一下就往前走，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匠石见弟子问，就说了：“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算了算了，我们不要谈这个散木了，这是无用之木啊！散，就是无用。说到这里呢，我们就要结合自己的身心来体会了。我们的心也不能散，心散了，心也就无用了。所以道家要抱元守一，要聚精会神。精神散了，瞳孔散了，人就玩完了。所以我们时常说要提起精神，提起精神，就是要把游散之气重新聚拢。道家所说的散人，实际上是形散而神不散啊！在《庄子》里，这个“散”字是很有味道的。
“以为舟则沉。”因为它木质太重了，造成船的话它就像铁砣一样，一会儿就沉下去了。“以为棺椁则速腐。”你要用它做棺材的话，很快就朽烂了。“以为器则速毁。”因为它的材质太酥脆了，把它做成家具的话，很快就朽了。“以为门户则液。”如果把它做成门户的话，一会儿它又要流点浆汁出来。“以为柱则蠹。”把它做成柱子吧，可它又要遭虫吃，一大群白蚂蚁一会儿就跑来了。总之，它是一根不材之木，毫无用处，没有哪个木匠会光顾它，所以才能够活这么高的年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