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战火纷飞译莎剧

10.战火纷飞译莎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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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冯钢,欢迎收听我的课程《莎士比亚与<哈姆莱特>》第10讲。


上一讲我们讲到了不同艺术领域里的莎士比亚。那么莎士比亚如何进入中国,这里面有什么动人的故事?让我们来听一听。


1980年1月,中国著名戏剧家曹禺率代表团访问莎士比亚的故乡,英国人竟然问他,诶,中国人知道莎士比亚吗?曹禺有点懵圈儿,心想你能不能换个方式显示你的无知呢。要知道早在1856年,我们中国人就知道了你这个大老乡,而且还是你的一个小老乡送上门的,我们也就笑纳了。


那个英国小老乡名叫慕维廉,是一个传教士,他用中文翻译了一本书,其中提到了莎士比亚,评价很高。第一个提到莎士比亚的中国人是晚清大名人郭嵩焘,被称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担任驻英国公使的时候看过莎剧演出,日记中三次提到了莎士比亚。1877年8月11日第一次提到,认为是英国两百年前最会写戏的作家,可以与古希腊大诗人荷马相提并论。这也是中国人的第一条莎评,而且很准确。今天通用的“莎士比亚”这个中文译名是1902年梁启超翻译的。在此之前已经有十多种译名。


1903年,中国出现了最早的莎士比亚译文,是根据英国兰姆姐弟写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翻译的。原文本来也是一本名著,是了解莎士比亚的入门书。兰姆是英国十九世纪著名的散文家。一年后,林纾和魏易翻译出版了《吟边燕语》,原著还是兰姆姐弟那本。林纾是中国翻译史上的奇才,中国人读到的第一部欧洲小说,就是他翻译的法国作家小仲马写的《茶花女》。他是大器晚成,贡献超大,四十四、五岁他才开始翻译,而且,敲黑板啦,他一点外文也不懂,却翻译了170余种作品。没有百度也没有讯飞,他怎么翻译呢?他请了一个人肉讯飞来口译,自己边听边写,有时候人家还没说完,他已经落笔成章;听得感情冲动时,还要腾点功夫出来抹眼泪。你能想象一个老男人一边翻译,一边哭鼻子吗?醉不醉由你,反正我醉了先。


1921年,中国话剧奠基人之一田汉翻译了《哈姆莱特》,用的是白话文;这是中国人自己第一次采用剧本的形式翻译莎剧。田汉懂英语,但不是科班出生,因此还被鲁迅用来嘲讽当时那些自封莎学专家的人。


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莎士比亚翻译的里程碑。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1930年下半年著名作家梁实秋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后来鲁迅挖苦他,说他每本挣了一千元大洋。鲁迅曾与梁实秋打过笔战,骂得很刻薄。30多年后梁实秋写文章,也没有忘记顺便嘲笑鲁迅的偏激。梁实秋译完一本,就把手稿交给妻子装订,妻子就用纳鞋底的铁锥子打洞,再用线精心地缝成线装书的模样。这个场景真是很温馨很感人,让人想起“琴瑟相和”四个字。从1936年到1939年,他出版了八部莎剧。


那么,第二件事呢?这就要说到大家熟悉的朱生豪了。朱生豪是浙江省嘉定人,出生于1912年2月2日,是一位天才的翻译家和卓越的诗人,有人认为他写的古诗可以和李商隐相比。1936年上半年,朱生豪24岁,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与梁实秋相比,条件真是天渊之别。他在战火中颠沛流离,没有资助,后来还失了业,也几乎没有参考资料,还几次被清零按下重启键。而梁实秋当着安稳的大教授,还有基金会的资助,所以鲁迅才挖苦他拿钱。


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那真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题材。最早是朋友建议他翻译,但后来他弟弟对他说,日本人说中国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家,连莎剧译本都没有;如果把莎士比亚翻译成功,就会成为一个民族英雄。于是,他的个人情感立刻上升到了家国情怀。在抗战的背景下,朱生豪可以说是民族文化英雄。


1936年的秋天,朱生豪翻译出第一部莎剧《暴风雨》;到1937年,已经译完了七、八部,这个速度很惊人。然而抗战爆发了,不仅家毁了,历年辛辛苦苦收集的各种莎剧版本、资料、全部译稿,不是化为灰烬,就是被丢失了。他带着一本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和一些书辗转逃难。1943年失业后,他与妻子回到故乡,尽管炮火连天,贫病交加,他还是常常从晚上7点翻译到早上4点。没有任何参考资料,3年时间译完31部,还进行了编辑,写了提要、《译者自序》和《莎翁年谱》。这不仅仅要才华,更要有意志。没有意志的点化,才华就永远是一块石头。1944年6月,朱生豪一病不起,半年后与世长辞。那一年他才32岁,正是风华正茂大显身手的时候,真令人扼腕长叹。就在临终前几天,他还不忘莎剧翻译,说:“早知一病不起,拼着命也要把它译完。”他已经拼了命了。1943年一年就有18部,一个月一部半!祖国大地正是狼烟四起。这不叫拼命,还有什么能叫拼命?让我们默默地瞻仰他的在天之灵,深深地感谢他。去世3年后,他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出版,一共收入27个剧本。


195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朱生豪翻译的31部莎剧;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莎士比亚全集》,包括37个剧本和全部诗歌,以朱生豪翻译的31部莎剧为主体,进行了全面校订和补译。这是1949年后中国大陆第一套外国作家全集,第一部就是《暴风雨》,朱生豪当年译的第一个莎剧。他曾说,如果能使莎士比亚的作品在中国普及,我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今天,我们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另一个著名的莎士比亚翻译家就是梁实秋。1967年他在台湾出版了《莎士比亚全集》,他是中国第一位独自翻译几乎全部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家。

莎士比亚翻译的难度很大。他的作品一共有29006个单词,两百多种修辞方式,常常一词多义,还有很多俗语、俚语、行话、双关语,比如喜剧《爱的徒劳》里,就有200多个双关语,是一个“双关语小王子”。莎士比亚的英语处于古英语和早期现代英语过渡时期,即使对今天的英国人来说,理解起来也很难。


迄今为止,大陆和台湾至少有6个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还有一二十人翻译过一个或多个莎剧。朱生豪和梁实秋常常相提并论,除了他们独特的贡献之外,更因为他俩的译文体现了翻译莎剧的两个极端。


我们知道翻译有两种,意译和直译。朱生豪代表前者,梁实秋代表后者。朱生豪说他首先是保存原作的神韵,其次是忠实地传达原文,第三是反对逐字逐句的硬译。翻译完后,还会把自己想象成演员,进行诵读,看是否适合舞台演出。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他如何翻译莎士比亚。朱生豪是用白话散文体来翻译的。不知你读过没有。读的时候,你会感觉到译文如行云流水,还有某种华丽感和古典感。你说是英国人写的嘛,又明明有汉语的魅力,你说是中国人写的嘛,又明明有英语的味道,这种融合让人非常入迷。这也是他的译文广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他的缺点也很明显,有的时候太过于华丽而缺乏忠实,不适合直接搬上舞台;有时喜欢随意改动原文,过度渲染,加一些不必要的解释。比如《哈姆莱特》里的名句: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完全可以直译为:“生存还是毁灭,那是一个问题”。但朱生豪译成“值得考虑的问题”,就画蛇添足了。但最大的缺点是漏译,但这个还是有客观原因。朱生豪用的是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不带任何注释;战乱中,他也没有像样的工具书,更没有参考资料,难免错译和漏译。梁实秋翻译的时候,家里光是不同版本和参考资料,就是一个小型的莎士比亚图书室。梁实秋希望引起读者对原文的注意,他说“莎士比亚就这个样子,需要存真”,所以多用直译法,译文严谨、质朴、细密。


举一个例子,对比二人的译文。《威尼斯商人》里面有一个鲍西娅选丈夫的场景,她很不耐烦地说:while we shut the gate upon one wooer/Another knock at the door。朱生豪译成“垂翅狂蜂方出户,寻芳浪蝶又登门”,这句里只有“门”字在原文里找得到对应的door,其它都夸张、华丽,还有点歪曲,不是一般的过了。梁实秋则实打实地译成:“才把一个送走,又来一个敲门。”几乎是一一对应。前者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后者是一幅线条简练的素描。


英国的发行量最高的《太阳报》曾经有一篇标题党的文章《大诗人是色情狂吗》,说的就是莎士比亚。莎士比亚要迎合观众,黄段子总是免不了的,而且还很多,不过大多数都是文字游戏,尤其是双关语。朱生豪几乎全部删去或净化。梁实秋统计过,每个剧删去大约200多行。比如“床”这个词,在莎剧中运用很频繁,出现了146次,用于描写和指示性行为的有51次。根据上下文,朱生豪译成“送入洞房”,梁实秋译成“同床睡觉”;朱生豪译成“婚床”,梁实秋译成“宽衣解带”等等。前者隐晦,后者直接。


朱生豪天生是一个诗人,梁实秋则是一个散文家。所以他俩翻译莎士比亚,一个先求神韵,一个先求忠实;一个雍容华贵,一个质朴平实;一个海阔天空,一个脚踏实地;一个疏可走马,一个密不透风。


翻译莎剧有多种形式。有文言的,有用现代诗的,还有用元曲的。朱生豪的弟弟朱文振用元曲的形式翻译了几个历史剧,但是人们不认可,包括他的嫂子朱生豪的夫人也不认可,最后还是没能出版。在我看来,2014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方平教授主编的《莎士比亚全集》是目前最好的莎士比亚全集。除了翻译质量高以外,原剧是诗体的也全部翻译成诗体。所以被成为中国第一部全诗体的莎士比亚翻译。


好啦,这一讲里,我们简单地描述了中国的莎士比亚翻译情况,重点讲了朱生豪和梁实秋的翻译,尤其是朱生豪。但是,莎士比亚进入中国后,并没有停留在文字上。莎士比亚的戏剧与中国古典戏剧有不少吻合之处,这两个恋人如何表达他们的浓情蜜意呢?我们将在下一讲里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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