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流动人口”参觐交代的意外结果：日本同质化社会的形成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上次我们谈到了战国时代浓厚的“下克上”色彩，这一次我们谈的是战国之后的江户时代，我们过去也讲过，延续至今的日本的文化与生活方式，是在室町时代形成的，从此确立了后来日本文化的核心。而日本人民族观念的出现，与整个日本内部文化的同质化，则是在江户时代完成的。这也为日本之后成为一个近代国家，做了一些准备。

大体上说起来，日本民族观念的形成，与江户时代的参觐交代制度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者说这是参觐交代制度的一个意外的结果。我们讲事情的发展往往与最初的愿望是背道而驰的一样，参觐交代制度也是这样。这个制度本来是幕府将军控制地方大名的手段，但它却促进了社会历史的发展，为日本的近代做了一些准备。那么什么是参觐交代制度？

要谈参觐交代，首先要介绍江户时代，以及江户时代的政治体制。江户时代它的具体的时间是从1603年到1868年，我们在上一期里讲到过战国三雄，讲到德川家康最后夺取了天下，在1603年，从天皇那儿得到征夷大将军的任命，于是在今天的东京，也就那时候叫江户，意思就是几条大河的入海口那个地方建立了幕府，开创了德川家族统治日本260多年的历史。所以在日本历史上叫做德川幕府，也称为江户幕府。学术界将江户时代的政治体制称为“幕藩体制”，也就是说幕府掌握全国政权下的各藩相对独立，在江户时代有260多个藩，这些藩的藩主叫大名，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具有高度的自治权，也就是说他们有独立的行政权、司法权、财政权，至少不用向幕府交税。

那么，幕府将军是怎么来控制这些藩的呢？主要的手段就是参觐交代。我们后面还会详细谈到。当然德川家族之所以成为日本老大，因为他的领地比别的大名的要大得多。这也是我们传统讲的封建社会，就是说国王也好、将军也好，他是老大。但是从理论上讲，他和别的那些诸侯、大名没有隶属关系。他之所以做老大，之所以能够指挥别人，就是他的领地要比别人大得多。比如说德川家族的领地，它占到了日本全部土地的1/4，当然是最大的老大了。土地多，军事力量就强，别人都害怕，都得臣服于他。而且，德川家族还掌握了大城市的商业和对外贸易权，掌握了矿山，掌握了铸币权，这就是他的成为老大的资本。说起来学术界也有另外一种说法，也就是说江户时代的政治体制是“双重二元”的政治体制。

什么叫“双重二元”呢？除了上面的幕藩关系之外，除了将军和大名的关系之外，还有天皇和将军的关系。因为尽管将军是日本最高的权力者、统治者，但是他的合法性还是来自于天皇的任命，就是每届将军上任之前都要获得天皇的认可。虽然天皇这种认可有时候也不是情愿的，都是将军写好了动身让他盖章，但至少证明天皇是最高的精神领袖。而且在社会变革的时候，也会成为一面旗帜，正像后面明治维新所看到的那样。

德川家康（1543-1616）

我们今天不能详细地来谈江户时代的政治、经济、社会等方方面面，只是谈他的参觐交代制度及其影响。因为这个制度的影响与后来日本的历史发展具有密切的关系。

具体地讲，“参觐”就是大名到将江户拜见将军，“交代”是大名回到领地来传达幕府的指令。但近些年来日本的历史书籍大多就把“参觐”写成“参勤”，一种说法是制度化的拜见将军，就如同上下班一样，所以就出勤了。另一种说法就是电脑不太拼写“靓”字，所以干脆就写成“勤”字，在日本是经常有这样的事例。

具体说起来，在江户时代，大名是一年住在江户，一年住在自己的领地，但他的妻子、儿子都要留在江户做人质，这个就是参觐交代制度。实际上这也不是江户时代特有的一种制度，应该说从镰仓时代就出现了。因为镰仓时代将军的亲信御家人定期要到镰仓或者去京都执行守卫任务。到了室町幕府的时代，守护大名都住在京都，领地是由守护大名的代理来治理的。到了战国时代，到丰臣秀吉执政时期，大名们都陆续地到京都来拜见最高的统治者，但那时候还不是惯例，直到德川时代才把它制度化，按照制度规定下来。

参觐队伍到江户拜见将军

当然，这个制度最重要的象征性意义就是各地的大名要臣服于将军，就说你定期地去参拜将军，否则就意味着你要反抗，就要消灭你。实际上，最初的参觐还是大名提出来的。战国时代那些大名为了取得同盟者的信任，经常把自己的儿子甚至母亲要送到自己盟友那做人质。比如，当年丰臣秀吉为了拉拢德川家康，就把自己的母亲就送到德川家康那去，后来把自己结婚的妹妹也拆散了，再嫁给德川家康。

关原之战屏风

所以，到了1600年关原之战，因为这一战决定德川家康取得天下。在这之前有很多大名，就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德川家康那去，表示自己臣服于德川家康，后来扩展到所有的大名。当然为了鼓励这种行为，德川家康也在他领地上建了很多宅第，让这些人质来住。到了1603年，德川家康成为征夷大将军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惯例，为了奖励这些大名的妻子、儿女住在江户，还提供了很多生活用品。到了第三代将军以后就完全把它制度化了，专门制定了一个法令，就是《武家诸法度》，是武士必须遵守的行为准则。其中规定西日本的大名每年3月底到4月初到江户去参见将军，东日本的大名这时候要回领地。第二年东日本的大名到江户，西日本的大名再离开江户，就这么一个轮流的过程。

《武家诸法度》图册

而且要按照领地上的收获多少，来组建你参觐交代的队伍。你领地上收获量很高，你的参觐交代队伍就大。你要是小，参觐交代队伍也相应的规模要小。说起来江户时代有260多个大名，一般来讲，你的领地收获1万石大米的这个领主就叫做大名，既有1万石的大名，也有100万石的大名。所以，他们的参觐交代的队伍的规模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我们知道现代日语里有“大名旅行”“大名行列”这些词汇，主要是指的那种豪华奢侈的旅游，或者说医院里主治医生查房，后边跟着一大堆的实习医生这样的这种情况。实际上这些词汇都是从江户时代的参觐交代发展而来的。刚才也讲过了，参觐交代的队伍要按照你的领地收获的多少，来组建你队伍的规模。当然在江户时代初期了，这些大名也很讲排场，他们不仅有自己队伍，有时也雇佣一些像杂技团一样的人来组成仪仗队。过村、过店要搞得声势很大，来壮大自己的这种权威。而且参觐交代他们的大名在路上吃的喝的，甚至洗澡水、洗澡桶也是从领地上运过来的。所以参觐交代队伍虽然很大，但一半以上是搬运工，来替这些大名来搬运物资的。

我们知道江户时代既没有飞机，也没有新干线，更没有汽车，完全是靠步行，遇到有河的地方，还需要雇人来背你过河。为什么要背人过河呢？这个也很有意思，江户时代规定不能建桥，要防止有人叛乱，因为叛乱以后你通过桥梁很快就能进攻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当时参觐交代队伍每天的进展速度不是太快，大概每天要走30公里左右，藩主从当地出发到江户要花费很多时间。

江户城中，观光客和商人们围观声势浩大的“大名行列”

当然你在路上要住宿、要吃饭、要支付过河费，还有家臣的补贴，还有搬运工的费用。当然你通过其他的藩的时候，还得给人家的大名来点礼品。到了江户之后，你还得给幕府的官员送礼，当然你还更需要给将军送礼，所以费用是非常的高。通算下来参觐交代需要的旅费，也就说光在路上花的钱，大约相当于大名年收入的20%，就说有1/5是花在路上，再加上江户的居住费用等等，大体上相当于大名在自己的领地上的收入一半就消费在参觐交代制度上。

所以我们讲，虽然参觐交代主要的目的是表示大名来臣服于将军，但是我觉得将军最主要的目的是让这帮家伙把钱都花在路上，你就没有实力去搞什么军队建设，搞领地的建筑，就使得这些大名没有能力去反抗幕府。虽然幕府不能向各个藩的大名来征税，至少让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钱花光，这样就可以放心了。

所以这样一来，参觐交代对大名来讲，真的是沉重的负担。我们知道江户时代前半期，经济发展很好，土地翻了一番，产量也翻了番，人口也翻了一番，这在历史上叫做“勤业革命”，也就是说不断加大对土地的投入，不光在日本，在中国的明清时代也是这样。但是到了江户时代中期之后，投入达到了一个极限，经济发展就出现了停滞，这样一来这些大大小小的武士生活就比较困难了，他们参觐交代的队伍也慢慢地在减少这规模。

吹吹打打的参觐交代队伍

比如说，过村过店要过去雇佣一些仪仗队，过去参觐交代队伍一直是雇佣他们吹吹打打，现在就是过村之前临时雇用，过完村之后马上解散。给他钱就回去，甚至有的小藩干脆就带几个随从，叫“昼宿夜行”，就是白天睡觉，晚上偷偷地过村。有一点点像我们讲到过去的这种抗日电影一样，鬼子进村打枪都不要，悄悄进村。因为当时最后很穷了，没有钱去搞那些仪仗队了。最后快到江户的时候，再找人来开道来装面子，这也是跟它的经济发展是有关系的。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就是说到了江户时代末期，最穷的反而是武士。我们后边还会讲到，这种参觐交代制度它刺激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但武士他是靠土地上大米收入来支持生活的，他要去换钱，他要去消费，结果商人富起来了，而武士穷下去了，这也是历史发展的一个讽刺的现象，我们回头还会谈到。

但是，我们首先看就是说参觐交代这种制度，它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这个效果对后来日本历史的发展起到了一个积极的作用。为什么这么说？首先参觐交代它推动了江户文化向地方文化传播的过程。因为大名们每隔一年要住在江户，然后住完一年之后又回到领地。在这个时期他学到幕府的一些日常生活方式和相应的文化，等到他们回领地的时候，他们就把江户的这种文化带回了领地，在自己的领地上要加以推广，加以普及。比如说江户的茶道、浮世绘、歌舞伎，包括它的文学、艺术、学问。当然在这个时候，为了提高自己领地的文化水准，大名也聘请一些江户的文人，文化人，有名的儒学者、国学者到自己领地上去教书、去研究，因为那时候的藩都有藩校，专门要培养武士阶层的。把这些人请到自己的领地上，当然就推动了自己领地上文化水平的提高。这样在整个日本就出现了一个同质化的社会，也就是说相同性质的社会，就没有地区的差异，这个是在江户时代出现的。

浮世绘，也就是日本的风俗画。它是日本江户时代兴起的一种独特的民族艺术，是典型的花街柳巷艺术。

说起浮世绘，就会想到海浪图。《神奈川冲浪里》是日本画家葛饰北斋于19世纪初期的创作

歌舞伎是日本典型的民族表演艺术，起源于17世纪江户初期，1600年发展为成熟的一个剧种，演员只有男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260多年的江户时代，没有战争，不用打仗，所以武士们基本转化为治理社会的官僚，或者变成了教书育人的文人。就是说武士文人化，或者是官僚化。虽然江户时代名义上是锁国，但是也有荷兰和中国的商人进行贸易，所以在那个时期它也不是完全封闭的，对世界局势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当外来压力出现的时候，这些官僚化文人化的武士，他会很快地作出反应，而且幕藩体制也会发生变化。这是它的第一个影响，参觐交代就是容易形成一个同质化的社会。

那么第二个效果是什么呢？这些大名天天在路上奔波，他要和路途上的居民要交流，要打交道，这样就推动了各地居民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意识，也就我们说的那种民族主义观念。就是说我们大家是一伙的，都是日本人这么一种观念的出现。

所以现在无论是中国的学术界，还是日本的学术界，都在谈江户时代这种民族主义意识的萌芽，已经有了一个同类的这么一种观念。这样在外来压力或者外来冲击之下，它比较容易建成一个近代国家。就是说相同的民族组成一个相同的国家。正如我们看到黑船来航，短短的15年之内，就出现了一场大的变革。这个跟它在明治维新以前形成的那种民族意识有很大的关系。

黑船来航，又称黑船事件，是指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的事件

当然最后还有一个效果也非常的重要。因为本来江户时代是一个封建社会，确实它是典型的封建社会。这一点马克思在《资本论》里也特别强调，它是层层分封的，是自然经济的。但是，这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很快就被参觐交代制度给冲垮了。为什么这么说？实际上这些人不断地来回流动，它就完善了日本列岛的交通网和服务业。特别是江户、大阪、京都这些城市的发展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因为你的交易，你要花钱，你还得把食物变成货币，所以就推动了这些商品经济发展，冲击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更重要的形成了国内的统一市场，这是非常重要的。有了国内统一市场，它很容易应付外来的冲击，很容易组成一个近代国家的经济基础。这就是日本近代为什么能够迅速地过渡到工业化时代，是一个有利的条件。

历史发展就这么具有讽刺意义，本来的愿望和它的结果真的是背道而驰。本来将军是想方设法地控制这些大名，虽然没有权力去征税，我想办法让你把钱花在路上，让你没有能力去反抗我。但是，恰恰就因为给奠定了幕府崩溃的一个基础，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个对于未来历史发展起到一个很大的推动作用。这就是我们讲的江户时代的参觐交代制度和它的影响。下一次我们会谈，日本近代的开端，谈到日本开国时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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