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第30讲 仙姑兼其美，梦回可卿处

上一讲我们讲了最后一支曲子［收尾·飞鸟各投林］

下面我们就进入第五回的第7讲，也就是总第30讲：“仙姑兼其美，梦回可卿处”。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读到最后，忽然回到了开头，原来竟似南柯一梦。我们和宝玉一起，依然惊魂未定，梦中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到第五回结束，我们已经看了两个大梦了，而且都是到的一个地方，即“太虚幻境”。只不过，甄士隐对太虚幻境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且醒来之后，“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梦中有点记忆的仅仅是一僧一道。这贾宝玉之梦则不然，梦中景象是清晰的，而且基本没有忘，后文还会为袭人描述梦境，这是和甄士隐的梦根本不同的地方。可是，贾宝玉梦中看到的有关金陵十二钗的命运预示，他却一点也没有明白。为了强调这一点，作者在宝玉入梦后在看册子的过程中，曾多次告诉我们宝玉没有明白，比如看了晴雯袭人的判词后，文中说，“宝玉看了不解”。看了香菱的册子和宝钗黛玉的册子后又两次重复“宝玉看了仍不解”。看完正册后，警幻又怕他看明白，“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不让宝玉看了。听完《枉凝眉》后，又强调“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一直到听完曲子，“宝玉甚无趣味”，警幻也进一步说“痴儿竟尚未悟！”作者之所以反反复复强调这一点，就是表明宝玉这个时候是不能明白的，明白了就没有后边的故事了。因为作者本意只是让读者看的，不是让宝玉看的。同时也提醒读者，读书的人也可能是“甚无趣味”的，原因就是没有看明白，看明白了就有大趣味。于是，这个时候梦中的宝玉再次困倦要睡。这时，现实与梦中又叠化在了一起，而且十分魔幻，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与红楼梦的魔幻相比，并不见更高明。

我们来看看这几段中有哪些魔幻的地方。第一点魔幻处为，警幻送给宝玉的一个更加重要的礼物，就是梦中的可卿。这可卿“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这梦中的可卿还有一个名字叫“兼美”，而且把这位兼“宝钗”“黛玉”之美的“可卿”许配给了宝玉，在宁国府入睡时是秦可卿为之铺展床第，房间内之陈设则极尽香艳之能事。第二点魔幻处是在二人“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来到“迷津”之处，“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惊吓之间，大喊“可卿救我！”，我们真搞不懂这是美梦还是噩梦了。更巧的是，这“可卿救我！”的话让秦可卿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真是魔幻到家了，而且又给了读者如此新奇的阅读感受！而我们再回顾一下甄士隐睡中觉也是被吓醒的：“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贾宝玉的梦和甄士隐的梦是如此相似，却又各有特点。更是让人感觉魔幻的很！为什么从太虚幻境回到人间都会如此骇人呢，真是怪异又有趣的很！

而在这里，作者又特意指出的另一点是，宝玉这样的闺阁中良友，“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什么意思呢，一般的世俗人，对宝玉这样的人是不被容纳的，认为像宝玉这样的人“迂阔怪诡”，万千大众会对他不理解并极尽嘲笑攻击且或瞪目表示愤怒的。这里我们首先马上联想到第二回中贾政认为宝玉“将来酒色之徒耳”，冷子兴也认为“将来色鬼无疑了”，第三回中，其母王夫人则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孽根祸胎”“混世魔王”。将来下文中，我们也会看到来自一般大众对宝玉的种种看法。总之，作者的正面看法已经在警幻这里得到明确答案了，很显然，警幻的看法就是作者的看法，这也是我们理解宝玉这一人物的总纲领。

总之，宝玉从这场大梦中醒来了，刚睡时，丫鬟们看着猫儿狗儿打架，醒来后，依然是丫鬟们在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宝玉人生第一次的“青春梦遗”就这样完成了，但如此魔幻的梦境不仅给读者以极大的文学美学享受和思想的启迪，更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阅读期待！我们下边该进一步翻开这部大书，看整个红楼世界的悲喜歌哭了！

我们《红楼梦》整本书讲读公开课第一期课程到此全部结束。相信各位通读了前五回后，自己阅读就会畅快很多了。当然，有很多地方还是需要有经验的阅读者点拨甚至讲授的，但毕竟不再是一头雾水，读不下去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后，我还要和大家进行第二期的课程，也请各位假我以时日，我和大家一起期待在第二期“《红楼梦》整本书讲读公开课”中再次继续我们更加深有趣味的红楼梦之旅！谢谢大家，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