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起破郢（一）

白起破郢（上）

田单被齐襄王猜忌，他自己有没有防备呢？这从田单攻打狄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一个当初用即墨的几千残兵败将打败燕国，一口气攻克燕国占领的七十多座城池的名将，为什么突然攻不下一座小城了呢？

《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kuì），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枹（fú）鼓之；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周赧王三十七年，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周赧王三十八年，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lí）王立。

周赧王三十九年，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周赧王四十年，秦相国穰（ráng）侯伐魏。韩暴鸢（ yuān）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暴鸢走开封。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魏人割温以和。

周赧王四十一年，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鲁缗[mín]公薨，子顷公雠[chóu]立。

周赧王四十二年，赵人、魏人伐韩华阳。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韩相国谓陈筮[shì]曰：“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如秦，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请发兵矣。”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

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yǎn]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

这段话翻译过来意思是这样的：

田单准备攻打狄城，前去见鲁仲连。鲁仲连说：“田将军这次攻打狄城，一定攻不下来。”田单说：“当初我以即墨的残兵败将，击败了拥有战车万乘的燕军，光复了齐国沦亡的土地。现在兵力强大反而会攻不下狄城，这是什么道理？”说完也不打招呼，便上车扬长而去。于是田单率军攻打狄城，三个月仍未能攻克。齐国小孩在歌谣中唱道：“头冠大如簸箕，长剑撑住脸皮，狄城不能攻下，枯骨成山堆积。”田单这才害怕起来，又去问鲁仲连道：“先生当初断言我攻不下狄，请告诉我原因。”鲁仲连说：“将军当初在即墨，坐着的时候编草筐，站着的时候拿铁锹，带着士兵们也会唱着：‘没有退路了！国家要亡了！今天是决战时刻！就看是死是活！’那个时候，将军有必死的决心，士兵没有偷生的念头，听到您的号召后全部都挥泪奋臂以求死战，所以才能够打败燕军。可是现在，将军东有夜邑作为俸禄，西有淄上可供游乐，腰间系着黄金带在淄水与渑水之间往来驰骋，只有生活的快乐，再无战死的决心，所以无法取胜！”田单说：“我田单会有决心的，是先生您为我激励的。”第二天，田单激励士气，沿城督战，站在弓箭和石块能够攻击到的地方亲自擂鼓，终于攻克了狄城。

回头说说当初，齐湣王灭掉宋国之后，打算驱逐孟尝君。孟尝君投奔魏国，魏昭王任命他为宰相，与各诸侯国联合破齐。齐湣王死后，齐襄王复国，而孟尝君在诸侯中保持中立，不隶属于任何国家。齐襄王刚即位，对孟尝君心存畏惧，便与他和解。孟尝君死后，几个儿子争夺继承权，齐国与魏国共同出兵灭了孟尝君的封地-薛城，孟尝君从此绝后。

公元前278年，秦国大良造白起讨伐楚国，攻占郢，火烧夷陵。楚顷襄王的军队四处溃散，于是不再迎战，而是将都城向东北迁移到陈地。秦国在郢设置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公元前277年，秦国武安君白起平定楚国的巫郡、黔中郡，并且在此设置了秦国的黔中郡。

魏昭王魏遫（chì）去世，他的儿子魏圉(yǔ )即位，也就是魏安釐王。

公元前276 年，秦国派武安君白起讨伐魏国，攻占两座城池。

楚顷襄王在东部召集军队，得到十余万人，又向西收复了长江以南的十五座城邑。

魏安釐王封他的弟弟魏无忌为信陵君。

公元前275 年，秦国派丞相穰侯魏冉讨伐魏国。韩国派暴鸢率军救魏，魏冉大破韩军，斩首四万人。暴鸢逃往开封。魏国献出八座城池以求和。魏冉继续进攻魏国，打跑魏将芒卯，军队进入北宅。魏国又割让温县以求和。

魏国重新与齐国结成合纵联盟。秦国派穰侯魏冉讨伐魏国，攻占四座城池，斩首四万人。

鲁缗公姬贾（Jiǎ）去世，他的儿子姬雠即位，也就是鲁顷公。

公元前273 年 ，赵国与魏国联兵讨伐韩国的华阳。韩国向秦国求救，秦昭王不肯相救。韩国宰相对陈筮道：“事态紧急，虽然您身体有病，还是希望您连夜走一趟！”陈筮抵达秦国后拜见穰侯魏冉。魏冉道：“事态紧急了吧？所以才让您来。”陈筮说：“不着急。”魏冉愤怒地问：“怎么还说不急？”陈筮回答：“韩国如果真的已经事态紧急，就会转而投靠其他国家。现在还不紧急，所以再来向秦国求救。”魏冉道：“我立即出兵。”于是与武安君白起、客卿胡阳率兵救韩，八天后抵达战场，在华阳城下击败魏军，打跑芒卯，俘虏了三位将领，斩首十三万人。白起又与赵军大将贾偃交战，将他所率领的两万赵军淹死在黄河。

对于这一段《资治通鉴》的记载，姚尧认为：

田单最初攻打狄城的时候没能与士兵同甘共苦，这未必全是因为他富贵忘本，很有可能是齐襄王逼出来的。纵览中国几千年的王朝兴衰，凡立下不世之功的社稷之臣，他们的出路大概逃不脱三条：一是功成

身退，远离朝政，代表人物是汉朝的张良；二是被诬谋反，死于冤狱，代表人物是汉朝的韩信；三是求田问舍，纵情嗜酒，代表人物是汉朝的萧何。田单既然已经被齐襄王怀疑，那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不是通过自污的方式来让齐襄王放心呢？非到迫不得已的程度，田单又哪里敢再与普通士兵同生共死，而招致齐襄王进一步的猜忌呢？田单深知，以齐襄王的素质，本来就不是开创霸业的雄主，能够光复齐国故土已经是自己此生所能完成事业的极限了。为此，田单也只好纵情于声色山水，让齐襄王看到自己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大志”，只要能保住眼前的富贵就好。田单对鲁仲连说“我田单会有决心的，是先生您为我激励的”，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让田单难以下决心的，不是他富贵之后不愿意再与士兵共苦，而是他怕与士兵共苦加深齐襄王对他的猜忌。所以，这次为了攻占狄城，田单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而攻占狄城之后，就再没有关于田单在齐国还有什么大作为的记载了。

再说白起攻打楚国。楚国作为南方霸主，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而且郢都的西、北两面都有山川作为屏障。要是据地利而固守，则秦国必须要集结重兵才能攻破。可秦军要是倾巢而出，秦国又很容易被其他五国趁虚而入。因此，秦国历来伐楚都只是为了攻城略地，而且通常会与诸侯联合出兵，还从没有动过灭楚的心思，更不用说仅凭一己之力灭楚了。然而，当历史推进到公元前280年的时候，秦国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这一年，燕国正集中全力攻占齐国，韩、魏自伊阙之战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赵国正被白起打得不敢动弹，这种战国七雄中有五国都疲弱不堪的局面，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所以这时候秦国终于有机会可以放心大胆地全力伐楚了。公元前280年，司马错从陇西调重兵南下蜀郡，在巴蜀获得补充后由巴郡南下，绕过武陵山脉，攻占楚国的黔中。这条线路不仅距离遥远，而且山路崎岖，当时还是很多蛮族居住的地方，非常不便于行军。可也正因为这条路难走，所以楚军毫无防备，秦军轻而易举地就攻占了黔中。黔中以东，就是平坦开阔的两湖平原，可一路畅通直达郢都，楚军将再无险可守。

那么，此时的楚国君臣该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呢？据《史记·楚世家》和《资治通鉴》的记载，都是说楚国割让了汉北、上庸之地，以换取秦军停止进攻。但是，姚尧却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因为汉北、上庸的战略地位同样非常重要，丢失后对于楚国的损失同样很大。楚国要以主动割让北线边防重镇的方式来缓解南线的燃眉之急，两害相权后并没有明显弃车保帅的价值差异。况且，秦国也不可能同意楚国这样用北方土地换南方土地的请求。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军将士的兴衰荣辱就与军功紧密相连，务求奋勇杀敌以求取富贵。试想，司马错率领的这支秦军，从陇西千里迢迢来到黔中，历经无数的艰难困苦，为的就是能奇袭楚国。现在既然已经排除万难抵达黔中，正是全军将士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绝好时机，难道司马错此时还能下令停战，带着将士们再绕着武陵山返回巴蜀最后又回到陇西吗？这对于全军士气将是非常沉重的打击。部队以后还怎么带？因此，姚尧推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楚国最初将防守力量集中于北线，黔中丢失后军心大乱，赶紧调兵南下补漏，北线秦军则趁机对汉北、上庸发动突袭，楚国守军因为打不过而投降。秦昭王因为南线攻占黔中，北线攻占汉北、上庸，南北夹击之势已经形成，于是决定集中全力伐楚。公元前279年，秦昭王与赵惠文王在渑池会面，目的就是确保赵国不会在秦军伐楚的时候轻举妄动，这也正是秦昭王之所以能有雅量多次容忍蔺相如出言不逊的原因所在。

与赵议和后，秦昭王命令白起率军南下，相继攻占楚国的邓、鄢等城。

本年，白起南下攻占楚国都城郢都，火烧楚国宗庙所在的夷陵，又向东攻击竟陵。楚顷襄王兵败如山倒，不敢迎战，只好将都城向东北迁移到陈地。于是，秦国在郢都设置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屈原则因此投江自尽。

最后说说赵魏联军攻打韩国的华阳。华阳位于韩国都城新郑以北20公里处，华阳如果有失，则新郑也将不保，所以韩国宰相说：“事急矣！”其实，三晋饱受秦国侵凌之苦，本该团结一致抗秦。公元前275年，秦国魏冉伐魏的时候，韩国还派暴鸢率兵相救，以致被秦军斩首四万，魏国也被迫献出八座城池。公元前274年，秦国魏冉再次伐魏，斩杀魏军四万，攻占四座城池。可是刚刚过了一年，魏国居然与赵国联兵伐韩，结果导致十三万魏军被杀，都城大梁被围攻。我们总结历史的时候，经常说战国兼并，天下一统，虽然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但是六国中总有魏安釐王这样昏庸短视的君王，他们真可谓是秦灭六国最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