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明口述史|第十九集:《十三, 查干淖尔娘》

曹保明口述史|第十九集:《十三, 查干淖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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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捕季节过去后的早春,我去看望“关东渔王”——查干淖尔的渔把头今年已78岁高龄的石宝柱大爷。他告诉我,他的已98岁的老娘也在。而且,他要告诉我关于“娘”的故事。于是,头一天我就去往查干淖尔渔场西山外屯,住在渔场招待所里,等着石大爷来领我。


早晨四点钟,阳光已金黄一片了,查干淖尔渔村西山外屯一片喧闹。

那种喧闹,来自于鸟鸣。各种鸟在黎明的村落树林子里叽叽喳喳地叫,一边叫,一边飞来飞去。渔村的三面都是水。声音很清晰。


偌大的查干淖尔海子把渔村变成了一个岛。早春的查干淖尔,水里的冰雪已经融化。水平静得如一面镜子。被冰雪围困了一冬的水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升起了微微的浮白色的雾气。阳光透过每一根树枝,明亮地洒在早春的村落土地上,让这个早上变得如此平静和普通。村狗从夜里醒来,懒洋洋地在林子和村道上走,不理会人对它的打量。小鸟像“石子”在空中飞快地飞来飞去。渔民石宝柱来了。说好今早上领我去他家。

石宝柱站在阳光下的土道上等我。


他依然抽着纸卷的叶子烟。在如今有各种各样香烟的年代他却专门传袭着他自己的老习惯,卷纸烟。方寸大的一片小纸儿,从妻子年轻时给缝的青布烟口袋里捏出一捏红红的烟沫,按在纸上,一卷,再用吐沫一贴,只有耗子尾巴那么大。但点着一抽,很解馋。


那是一种辣土烟。别说抽,旁边的人偶尔吸进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他也只是抽两三口的就到了烟尾巴。他捏着烟尾巴时,我已走出来。我们一起默默地向他家走。我想,查干淖尔渔把头有什么样的故事要告诉我呢?

阳光还是平静地明亮地照耀着清晨渔村的土道。


他在前,我随后,我们走向水边林间的渔家村落。

他怕我吃惊。于是边走边耐心地说,她老了,浑身有味儿。屋里也有味儿。你别嫌乎。那是一种古老的年代气味儿……

其实我这些年,正是四处寻找那种携带着久远年代气息的人。许多时候,人们总以为历史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可以再听到了,其实这是误解。人的许多生动鲜明的记忆其实依然独自地存活在民间,有时是我们自己盲目地忽视了这种存在。这就叫“田野”(社会)活态考察。我正准备去面对我所见到的活态原色。


面对着外屋门,是一个小道杂。里面是一面小火炕,炕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独自地坐在那里,正在“洗脸”。


洗脸,本来是应该打来一盆水,蘸湿毛巾,去擦去洗。可她不是打来水,而是用自己的“吐沫”(口水)用指头蘸着,一下一下地在洗。


已经近100岁的人了,眼睛已完全失明;我们又是悄悄走近她居住的小屋,站在她的炕前,这使她浑然不觉。平时,就是有脚步声靠近,她习以为常地以为那是自己近八十岁的儿子和近七十岁的儿媳来给她送水或饭,所以并不理会。现在,她已然故我地洗脸,根本不理会一切。

她的洗脸,使我想起了农村乡间的“猫”……


在东北民间,农家的家猫常常站在阳光普照的火炕的炕沿或窗台上,用一只爪子,蘸上自己的口水,然后一下一下地去擦自己的脸。孩子们都知道,这叫“猫洗脸”。猫总是用自己的口水把自己的脸洗得湿湿润润,干干净净,然后前腿一卧,头枕在上面,呼呼地睡去。现在,她也有如一只猫。她用右手的二拇指在口中蘸上口水,然后一下一下地去洗着自己的脸。


春风起来了。在外面的旷野上呼呼地吹刮,把房盖上的木枝子吹得巴达巴达有节奏地响……

偌大的一铺炕上,就有她一个人,她靠着一面古老的但已刷上白漆的大柜,面朝着从窗子投进来的早晨明亮的阳光若无其人地在洗脸。吐沫从嘴唇抹出时的细碎的蔑蔑声,以及口水抹在脸上时她的头主动上下摆动时,头和袄领摩擦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微声,加上阳光洒在炕上那光柱里透出的灰尘的影动,突然,你会感到,有一种久远的岁月感被眼前的人物叠印着释放出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正吃惊地看着我的查干淖尔渔夫石大爷的眼神儿,他也望着我,仿佛在向我解释,或在求我,你别见怪,她老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的双眼互相的盯住对方。而思绪却一下子回到久远而苍凉的往昔岁月,查干淖尔,一种往事正在穿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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