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明口述史|第十四集:《捕鱼的故事》小股子

曹保明口述史|第十四集:《捕鱼的故事》小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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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股子是冬捕网上最普通劳力的称呼,就像学徒工或是“小打”一样的。“股”,指一个劳力,一个“股份”之意。因从前打鱼都是一伙人互相凑在一起来进行,这就有各自带来的工具不同,人的名望的不同,年龄的不同,能力的不同等等,所以把整体利益所得分割成若干“股”,于是一个基本劳力就算一个“股”,分解到一个人就被称为“一股子”,所以一个基本劳力就叫小股子了。


小股子在冰上作业也有分工,主要是网队上的力气活和杂活,不带多少技术性,都由小股子去完成。比如说冬捕冰上最多的活计是“拉套网”,就都由小股子去干。


拉套网,又叫“拉套的”,是指当网从冰眼里出来时,大掏的一头由马轮子拖,而网边和网身要时时有人去拖拉和保护,这就由拉套小股子去做,俗称拉网小股子。还有什么“跟马小股子”、“镩冰小股子”、“抄鱼小股子”等等,总之,网上方方面面的力气活,都由他们去干。

小股子是一个鱼把头的童年。

就是说,每个鱼把头都是由小股子一点一点“熬”过来的。开始当小股子,然后当跟网的,领网的,最后才能当上把头:如果连小股子的活计都干不了,那这个人是一辈子也当不上鱼把头的,这就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提起查干淖尔冬捕,鱼把头杨凤清说他当小股子的故事一辈子也说不完。

他从十四岁开始打鱼,过去叫“拴人家网纲”,干小股子。有一年他牵一匹马,算一个股,自己挣一个股,上冰去三天,穿个大皮袄,三天回来把皮袄丢冰上了,累得上不去网房子炕。第四天头上,打大网的把头看他小,说:“这孩子挺灵,在厨房当当小打吧(干零杂)……”


那时,东家有时也得听鱼把头的,于是也就同意了。开始,他留在大厨房。网房子有两处厨房,一个是大厨房,一个是小厨房。大厨房是给小股子们做饭的;小厨房是专门给把头、东家、领网的和来买鱼的老客做饭。头一天挺好,第二天打鱼的从冰上回来了,进屋就问:“昨天谁蒸的荞麦卷子?”二师傅说:“我……”

话没说完,冰上的小股子们一个个从怀里掏出冻得梆硬的荞麦卷子,叮咣地就往二师傅身上打,打得他上炕钻大柜里去了。原来,昨天的荞麦卷子没蒸熟,生了。这些小股子们没吃,都揣怀里带回来打二师傅来了。

这些打鱼的都生性,边打边骂。

他岁数小,哪见过这个,吓得直哭,从人缝里挤出来抱着头跑到小厨房去了。

把头一见他哭,问:“哭啥呀?”

“打冒烟了。”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打你了?”

“没有。可我害怕。我要回家!”

把头二话没说,穿鞋下地去了大厨房。将那些“闹事”的小股子们一顿臭骂,好了。从前就讲究骂,把头以他的威风压人。没威风的人当不了把头。把头回来了,见他还在哭,说:“今个少打了一网,送饭的卷子蒸生了!别哭了,没你的事。”

他说:“我不干了,牵马回家。”

把头说:“你家老远了。能找着吗……”

把头这么说,也是真的。当年,他是和叔叔、表哥一块从河北吉头镇闯关东来东北,如今他们几个都分开了,如果回关里,真是又远手里又没有盘缠(路费),可是他嘴硬,说:“能找着。我和老客拉鱼车走……”

把头说:“当初是你哥把你托付给我。这样吧,你上小厨房吧。”对他说:“老兄弟,你就好好地干,一定照顾好老客。,’把头叫张久龄,此人黑白两道都通,二把头管后边的事,也是网上的“要人”。

他每天就一心一意地给拉鱼的老客点烟上茶。这天一早,张久龄说:“老兄弟,明个买点东西。”

“买啥呢?”

“买两包梨,买两包烟。再买几块肥皂,三两条毛巾!再买两斤茶叶。”

他说:“钱呢?”

“账房拿钱。”

他当时挺害怕。心想,钱拿不出来不得算我的账上吗。把头看出来了。说:“你放心,不放你账上。’

于是他就去账房支钱,交给拉鱼车上掌柜的了。说:“麻烦你明个上大赉去,给捎回来吧!”从前这种拉鱼的车子叫“冰车子”,整天来往于冰上和集上鱼市。

第二天,冰车子回来了。把买来的东西交给他。张把头说“把手巾肥皂放外边。”剩下的东西放后屋了。网房子后边有个仓库,先生叫吉刚,给他一把锁头,叫他把小柜锁上了。在他们网房子的小厨房大炕上,一共住了十来个买鱼的各地老客。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地给他们打来了洗脸水,热乎乎的端到当间马凳子上去,看他们洗完了,又把手巾递过去。

老客们一个个舒舒服服的。他又给老客们盛饭,倒茶水,一个一个的,伺候得好好的。这天晚上,他给老客拿个泥盆缓了一泥盆冻梨,又沏上茶水,给各位端上去了。

老客们喝着茶水,吃着凉洼洼的甜冻梨,抽着烟卷儿,一个一个的乐了。

老客们乐了。这个说:“小嘎子(小孩)不错呀!”那个说:“这小嘎子有眼力见(会来事)!”他天天这么维护着这些老客。这些老客们也每天赶集把鱼运出,又返回来。他们回来时兜里有了钱,就赏他“小柜”(小费)。“来,小嘎子!给你拿着。”有的赏一百,有的赏八十;这个给个帽子,那个给拿条烟或糖块什么的。

而更主要的是他们的鱼都被这些老客买走了,这是打鱼的“交老客”。

转眼间快到年跟前了。这时,跟网的、把头们一个个的看他有“花红”(外捞)了,就开始有点“眼红”(妒忌)了。

有一天,他们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个的梨也要吃,烟也要抽。没法子,他都得给,都得搭兑,都得开付。但是,表面看他还有些积蓄。

最后,一冬天过去了,冬网结束了。这四十多天,他挣一个股,可最后一分好像比“跟网的”还多一些,其实主要是外捞。

扣网(停网)那天,烟还剩两箱半,他用一个手巾兜着往回走。这时,李把头说话了:“小崽子,这点玩意你别独吞了!”说着,把头上手了。其实,他没挣着啥,他就是把这些烟都算上才是挣。可是把头把他的烟分给大伙了,什么“张三I给你!李四!给你!”凡在小厨房吃饭的都有份。等张把头从冰上回来,他已经落了个精光,站在门口哭。

打鱼打鱼,网房子就是一个世界;啥人都有,啥事都能遇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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