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佳楠
主播/非比
这一期要给大家解读的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山音》。
1.
川端康成,这位后来蜚声国际的大文豪其实有着非常不幸的童年。从孩童到青年时期,可以说他是一直在目睹身边的亲人接二连三地离他而去。他的出身很好,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贵族,但是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川端的父亲就因肺结核过世了,一年之后,母亲也驾鹤西去。之后,川端转由祖父母抚养,但是上小学时,奶奶就过世了,之后,姐姐芳子因热病导致的心脏麻痹而死亡。到了十六岁那年,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因病去世。
在《十六岁的日记中》,川端写到这样的细节,当时他的爷爷已经卧病在床,大小便都需要川端服侍,爷爷让他寄一张明信片给寄居异地的妹妹,川端直接的感受是:
“我当时害怕,祖父要我写个明信片给从来也不通信的妹妹,要她来一趟,是不是预知自己要死了。”
可以想见,如此长大的川端当然对于死亡、生命的脆弱,和孤独极为敏感,但与此同时,他也对人世之中的爱和温暖极为渴望。
广为流传的八卦是川端一生中爱上过四个名字都叫千代的女子。(顺便说一句,这个故事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川端自己在《校友会杂志》上发表了与前三位千代的恋爱故事)。第一个千代来自他的家乡,叫山本千代。山本的父亲原是川端的债主,但却在临死之前,不知何故,免去了川端的债务,还让女儿送上一笔生活费,这让饱经孤苦的川端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第二位千代是一位舞女,也是川端成名作《伊豆的舞女》的原型,但终因身份的悬殊而分开。
第三位千代是小酒馆里的女招待,但是当时就已经有了未婚夫。
第四位千代在咖啡馆里做侍者,他们的爱情来得急如旋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因为一些小事,千代怀疑跟随川端后是否能有幸福,所以,这场爱情也无疾而终。
爱情与死亡,孤独与少女,是川端人生的写照,也是他的作品中永恒的主题。
1968年,瑞典皇家学院授予川端康成诺贝尔文学奖时,当时的评委会主席安德斯·奥斯特林先生特别在授奖辞中强调了川端在接受欧洲近代现实主义影响之后回归日本的文学传统。他赞扬在川端的作品中流淌出的是“一种具有纤细韵味的诗意。”这种诗意,或许就是东方的情致。
2.
川端康成有诸多名篇传世:《雪国》《古都》《千只鹤》《睡美人》等等。《山音》是这其中很容易被忽略的一部,但这部作品却将东方人的哀愁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俗鄙,少一分则寡淡。
川端从来不以跌宕起伏的情节来抓人眼球,《山音》写于1949年至1954年之间,当时的川端正逢人生的中途,半百之年。小说写的都是些寻常生活的小事,但越是不起眼的小事,越能见得写作的功夫。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尾形信吾。故事开始的时候,他“紧颦双眉,微微张开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是在别人看来,他的样子更像是哀伤。儿子修一捕捉到父亲脸上的表情,却因为已经习惯,并没有表现出关心。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开口了,问修一前些日子回去的女佣叫什么名字?
儿子回答说是加代。
信吾接着问,加代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儿子说是五天之前。
“五天之前吗?”信吾一下子感到了悲伤,因为才过了几天,他的脑海之中,连那女佣的容貌,衣着都记不清了。
——衰老,死亡,和孤独,这些宏大而沉重的主题就通过这个看似寻常的对话点染而出,没有半点矫揉造作。
小说真正点明信吾已经察觉自己走在人生的末路上了,是他听见了山音,也就是山的声音。而后,很无心的,他的儿媳菊子说,“大姨妈就是在临死前听到了山吼”。这种对死亡的恐惧让信吾生出了对生命的执着,但是在川端笔下,这种执着不是西方式的,好比海明威《老人与海》笔下的那种生命强力,好几天没有打到鱼的老人圣地亚哥一定要出海打一条大鱼来证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川端笔下的这种对生的执念内化为信吾的潜意识,主人公信吾对家人疏离,对自身孤独的体悟更为深邃,他对儿媳菊子超越伦理的爱恋也更为细腻。
我们先来说说他的家人这条线。信吾的儿子修一经历过战争,感到生命脆落渺小,人世荒诞毫无意义,所以,还不如及时行乐。在和菊子新婚不过一周之后,他就开始到处流连,花天酒地。信吾的女儿房子婚姻不幸,而且她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说话带刺,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回到娘家居住的她经常因为一两句刻薄话闹得家里的气氛很尴尬,尴尬之后她更会抱怨父亲从来不喜欢她。一双儿女如此,和信吾走过风风雨雨的妻子保子其实也并非信吾的真爱。信吾当初爱的人是妻子的姐姐,但是很不幸,妻子的姐姐因病早逝,妻子自知完全无法媲美姐姐的美貌,但还是希望能够做信吾的填房,这段婚姻就是这样结下了。
虽然我们很难说,倘若妻子的姐姐不死,信吾与其结婚是否真能幸福终老?但是年轻时命运的捉弄成了老年信吾不断渴望逃离的另一种人生可能。儿女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对他很淡漠,妻子和他之间也无法沟通和安慰。
小说中有这样两个细节,第一是在信吾听到了象征死亡的山之音后,诚惶诚恐的他却感慨“不能把妻子唤醒,诉说,”这里的“不能”并不是指现实中的不可能,他当然可以摇醒妻子,而是指唤醒妻子之后对方也不能理解他的恐惧;另一个细节是信吾回忆当初两人婚礼的宴席。信吾捕捉到一颗栗子从枝头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痕迹,第二天,信吾把这颗栗子捡起来,很想与人分享这种瞬间的美感,但是在看到妻子之后,却失去了诉说的欲望。
人生中幸得伴侣,这种幸运就在于生命的恐惧和美好都终于有人能够倾听,然而这两点信吾都得不到。川端就是通过刻画这样的生活小瞬间来描摹出信吾浓重的孤独感的。
也是因为如此,老之将至的信吾加倍思念可遇而不可求的妻子的姐姐,他在女儿的身上找寻当年爱人的影子,却更加感到女儿的丑陋与促狭,而后,他又在外孙女的身上找寻希望,却也没能免过患得患失的结果。
小说中另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是信吾对儿媳菊子无法遏制的迷恋。在信吾几乎枯竭如沙漠的感情生活里,儿媳菊子是唯一的亮色。菊子这个外人比任何血亲都更接近信吾妻子的姐姐。菊子不仅性格特别温柔,善良,温暖,明亮,而且她本身就背负了信吾的孤独,哀愁和无助。
信吾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理解。
信吾对妻子姐姐的念想最初也是通过儿媳菊子的一句无心之言建立的。说回最初信吾听到山音的部分,相伴多年的妻子无法共情,菊子却说出了当年大姨妈死前也听到这种声音,她点破了信吾最深处的恐惧。而且这里的“大姨妈”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信吾妻子的姐姐。也就是说,信吾在这句话里得到的不只是对于暮年将至的确认,也燃起了他搁置多年的内心之火——他的人生中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不仅仅悲哀是人生的底色,爱和激情也是。信吾做了很多朦朦胧胧的梦,不少梦境延续着他青年时代遗留下的爱恋,他也在这些幽暗的情感里确认着自己还活着。
其次,儿媳菊子虽然纯真可爱,却偏偏得不到丈夫的疼爱。这种不幸也让信吾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信吾在菊子的乐观中找到了慰藉,反过来也加倍地疼爱菊子。
小说里有这样一个桥段,有一天刮暴风雨,大家都很惊慌,菊子反而很开心,不仅笑得很欢,还颇有兴致地放起了法语歌曲。这个反应本来就可见菊子的乐观开朗,而且她的乐观冥冥之中安慰了正缠绕在死亡阴云中的信吾,因为他曾经对菊子说过:
“在我的葬礼上,只希望放这张摇篮曲的唱片就够了,不要念经,也不要读悼词。”
菊子记得他的话,也理解他,甚至也无意中暗示着:生活有苦有甜,苦虽然难以避免,也不要忘记甘甜。
3.
这之后,生活看似按部就班,但是信吾自身的苦楚和儿女的烦恼在逐步加深。信吾一直周转于老友的葬礼,听着朋友染病、饱受煎熬,而后离世的信息。同时,女儿那边,女婿失踪,多半是跟情妇私奔,失踪前已经寄来了离婚协议书。信吾的妻子很担心,带着两个孩子的女儿将来要怎么办才好呢?
儿子修一这边,让情妇怀孕了,信吾特地托秘书找到那个情妇,希望能够以抚恤金的方式劝情妇离开修一。儿媳菊子也终于知道了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事,她在第一次怀孕后选择了堕胎,回娘家小住。再回来之后,情妇的孩子还没有生下,菊子再次怀孕,但是菊子和修一之间并没有就此和好,所以,信吾和妻子仍然担心儿子儿媳也会以离婚收场。
小说的尾声并没有给读者一个明确的结局,只是戳破了这所有复杂的局面。私奔出走的女婿仍然不见归来,没有父亲的孩子们显示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女儿希望父亲信吾能够出资让她出去经营一家旅店;儿子这边虽然已经和情妇了断,也没有明确说要和菊子离婚,但是可以看出儿子对儿媳菊子并没有特别的留恋。
至于信吾与儿媳之间的关系,虽然信吾对儿媳的爱恋发乎情止乎礼,但是众人都看得很通透。
小说结尾有一段写到信吾和儿子修一在电车上遇到一对貌似父女的男女相对坐着。信吾一直追问修一:这两人真的不是父女吗?
信吾感到不可思议,人生中两个毫无相干的人竟然可以长得如此相似,他们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对方的存在。小说中写道“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仅仅相遇了三十分钟,而且没有交谈就分手了……奇迹般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奇迹就离去了。”
之后,女子在横滨下车,男子还坐在车上,证实了他们是陌生人。
信吾仍然激动地分享着他的发现,他看到了男子在女子下车后显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
但是,儿子修一看到这一切,完全不觉得这一幕中有何值得讶异的地方。被父亲问烦了之后,他这么说到“那个女子同菊子的年龄相仿,所以爸爸才觉得那两个人很像是父女,不是吗?”
修一已经看出了,菊子早就深深植入父亲的心里,信吾的感动与其说来自那对相似的陌生人,不如说来自菊子和自己的心心相惜。
除了旁人以外,菊子自己也看得出公公对自己的疼爱。小说中间,菊子对信吾有过这样的表达:“今后凡是爸爸你看到的东西,我都要注意先看看。”信吾马上想到,自己未曾有过这样知心的情人。
小说末尾,信吾想让菊子自由,他提议菊子搬出去住,菊子说:就算和修一分手,也希望能继续照顾爸爸,她说自己心甘情愿。
我们今天如果从非黑即白的道德立场出发,会觉得信吾和菊子之间的感情是变态的,因为有违伦理。但是在川端笔下,你会感到他写得极美,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来,本来在日本文化里,美就是超越道德的价值存在;二来,两人的感情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半点下流的念头。信吾虽然一直迷恋着菊子的少女美,但是这种少女在川端的笔下更是纯真之美的一种象征。她从没有沾染半点尘世间污秽的痕迹,她有多少爱,就付出多少,有多少光亮,就点亮多少,毫无保留。是这种纯美,让川端看到了真正的“生”,川端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
“一生中如果能写出一位永生不死的少女,那么我就此结束也可以了。”
这里隐含的莫大悲哀更在于,这种永生是不存在的。人中武士,花中樱花。日本对樱花之美的欣赏就在于这一刹那的美感是无法永存的,正如少女的美一定会随着年长而黯然。但是,正是因为美的稍纵即逝,美才如此珍贵;正是因为生命会走向衰竭,生命才如此璀璨夺目。
也正因为信吾这一生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相知相许是如此难得,所以有这一瞬息的懂得,即便是来自一个不可能相守的人,也弥足珍贵。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有太多不可捉摸,有太多无可奈何,但是人生,依然值得。
4.
大师的作品之所以动人,很多时候在于大师超群的共情能力。《山音》之中,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不幸,川端从来没有想要批判谁,或者嘲笑谁,他只是把命运的这种无奈之感恰如其分地呈现出来。
我们完全当然可以指责修一为何有如此完美的妻子在家,还能忍心流连风月场所,但是小说的侧笔指出了修一的性情大变完全可能是战争的后遗症。小说里他一旦提及战争就话锋带刺,仿佛目露凶光,妻子菊子也说,修一这个人其实“怪吓人”的。这是潜在影响一代人的创伤。
信吾的妻子也是不幸的,她明知自己无法填补姐姐在丈夫心目中的位置还甘愿委身。而且,她很明白自己的这种不幸,当女儿说起父亲始终都更喜欢修一和菊子,心有不甘时,她对信吾说:自己的父亲从小也更偏爱姐姐,没有说的下半句或许是自己的丈夫如今仍更喜欢自己的姐姐,因而她对自己的女儿会更加怜爱。
作者川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倾听每一个人最真切的心声,就是因为真切,每一件琐细的事件都妙笔生花,感人至深。
《山音》的另一大特色就在于东方式的闲笔。所谓闲笔,就是和主线毫无瓜葛的事情,可以是一段随机的回忆,可以是分心时瞥见的景致,无关情节,但是却有关情感。值得注意的是,川端不是一开始就形成这种风格的。他起先也是学习西方现代派,和横光利一,并称为“日本新感觉派双璧”,注重以主观的感受来突出个人的苦闷,彷徨和痛苦。
可以用横光利一的作品《头与腹》的著名例子来感受何为新感觉派:
“大白天,特别快车满载着乘客全速奔驰,沿线的小站像一块块石头被抹杀了。”
这里后半句里的“抹杀”是一种逻辑上的跳跃,把客观的“消失”一下子加强到主观的感受。
川端早期的掌小说和诉说青年时期创伤的小说都可以窥见这种痕迹,然而,虽然这些小说引起了日本文坛的注意,但因为题材过于自我,限制了他的格局。
川端真正地成为之后的大师在于他把西方现代派的文学精神与东方精神结合为一体,甚至可以说,他回归并重新挖掘了日本的美学传统。标志他成熟的第一部代表作就是《伊豆的舞女》,这里面就洋溢着东方式闲笔的魅力。
和《山音》一样,《伊豆的舞女》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写的是一个来自东京的高中男生的初恋,但是,说是说初恋,其实不过就是他一路上和舞女的一家同行,他注视着舞女举手投足之间显出的那种天真烂漫之美,充其量是暗恋。两人最接近恋爱的瞬间大概就是男生要走了,舞女前来码头送他,但也没有告白或者肌体接触,有的只是依依不舍之后男生和船上遇到的陌生人说:“我刚刚和我爱的人告别了。”
但是要读出这个小说的味道来,必须留意闲笔。举例而言,小说开始和结束分别提到两次老人。前一次是旅社里的一位中风老人,因为瘫痪,他跟下榻旅店的各地游客求药方和偏方,结果是他浑身上下被全国各地寄来的药方子覆盖着,如同淹没在雪花之中。老人如此不幸,主人公对他的反应却是:“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可以说这个高中男生几近冷漠。
但是小说末尾,和舞女告别后,男生又遭遇了另一位不幸的老人。老婆婆的儿子儿媳死于矿难,她背上背了个孙孩,左右手各牵了一个孙女。矿上的人把她托付给男生,希望他能把老婆婆送到东部的某个码头。
坐在船上,男生先是想起了舞女,接着对自己说,“我明天一定会把老婆婆送回去的。”
这两处看似和主线毫无关系的闲笔其实对整部小说至关重要。这个学生哥起初因为父母双亡而悲观厌世,从伊豆的舞女的身上,他看到了底层人民即便生活得如此艰辛,仍然散发着生的活力,也是通过爱上舞女,他重新建立了与他人的共情。这才是他初恋的意义,这段感情有没有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的过程让他重新爱上了生活,爱上了人间。
这一切都是通过前后的这几处闲笔体现的。
大家应该能感受到,这是很东方的情致:间接,婉约,深沉。
我们再回到《山音》,它则代表了川端康成战后时期的作品,他对东方情致的捕捉更为细致,几乎是俯拾皆是,无所不在。小说的章节名就很有意思,仿佛是四时的标记,比如《蝉翼》,《冬樱》,《早露》,《春天的钟》,《秋鱼》等等。小说里有大量的细节都是人物在和自然互动,人从自然那里收获了启示或升华。这种启迪和西方式的大自然也不同,不是李尔王偏要和暴风雨抗争,也不是《白鲸》里亚哈船长要从海洋那里夺回自己的尊严,甚至都不是艾略特面对荒原时感受到的精神上的幻灭。《山音》里的自然本就是人的生活的一部分,是夏天孩子玩的蝉,是餐桌上的时令菜,是后院里的盆景,是蚊帐里进了蚊子后信吾做梦就梦到了蚊子,这种东方情致也是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
川端尾章里写,信吾渴望回家乡看看,切入的笔端是妻子做梦,梦见家乡的田地都荒芜了。这个意象我们但凡读过中学都能有共鸣,来自于陶渊明,“田园将芜胡不归”。
更多的时候,这些小而美的自然之物,引出的是生活的遐思。
比如《冬樱》这一章节里写到新年的早餐,信吾觉得小沙丁鱼干和鱼肉卷终于回到了战前的水准,而后慨叹:“平凡人的生涯就是再难也要活下去,以便能再见到新年的小沙丁鱼干和青鱼子干呀。许多人不是都死了吗?”
这个情节令人想到拿下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日本影片《入殓师》里面的一个细节,佐佐木带着徒弟林大悟吃鸡腿,先是说着:真好吃啊,而后又说:真残忍啊。
值得注意的是,川端完全理解这些东方的情致在逐渐瓦解消失,这或许是《山音》潜藏的更大哀愁。
在川端的《山音》末尾,信吾多次注意到美军的军机,这是一种来自西方的征服和威胁——当然,中国人可以在严格的道德立场上表示这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咎由自取,不足惋惜——但,正如信吾在衰老,他这代遵循古风的日本人已经老去,下一代已被战争蹂躏,宛如行尸走肉,再之后的一代可能连古早的记忆都没有了,或许要成了喝冰水的美国人。我甚至觉得,《山音》里这种高度的风格化,每一个章节都要和自然相互关照的写法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出于川端要挽留心中的日本情致,因为他深知,这种东方情致和生命一样,将茫然东去,无法复返。
美是超越道德的。爱情和悲伤都是人生的底色。 谢谢主播
日本人总有本事把很变态的东西写得很唯美!
魔都女巫 回复 @止水_7t: 精辟
起于情,至于理––更像是“无奈"的客套话,逼迫自己烦躁的心承认已经错过了,接受吧。东方美不就是含蓄吗?
我们今天如果从非黑即白的道德立场出发,会觉得信吾和菊子之间的感情是变态的,因为有违伦理。但是在川端笔下,你会感到他写得极美,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来,本来在日本文化里,美就是超越道德的价值存在;二来,两人的感情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半点下流的念头。信吾虽然一直迷恋着菊子的少女美,但是这种少女在川端的笔下更是纯真之美的一种象征。她从没有沾染半点尘世间污秽的痕迹,她有多少爱,就付出多少,有多少光亮,就点亮多少,毫无保留。是这种纯美,让川端看到了真正的“生”。
下一代战后创伤,可以看安部公房的书,存在与幻灭相互纠结。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生愛意,並不一定就是愛情。這種愛意超越道德和倫理,卻不玷污道德和倫理。 在東方,人與自然的關係是自然中的相互融合,而不是西方人的與自然的角力。東方的哲學和美學對於世界的和諧是有益的。而西方往往以征服者自居,多半是世界不安寧的因素。
奇迹般的人
有一句重复了:“作者川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倾听每一个人最真切的心声,就是因为真切,每一件琐碎的事情都妙笔生花,感人至深。”
描述与主线无关的情节,但与情感关联文字,在西方文学里比比皆是,缩写概述是客观中肯的。
很喜欢川端康成的作品极致的东方美学,虽然有一些过分的悲伤的时代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