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的没落》马尔克斯：独裁者如何面对死亡与孤独的阴影？

总统本来是一个军阀，他在连年的内战中崛起，又在英国海军的扶持下，占据了总统宝座。他很恐惧别的军阀或者实权人物会效仿他的榜样，借助国外势力推翻他。更重要的是，总统懂得了，心狠手辣、贪得无厌，才是执掌权力者需要具备的最高素质。

因此执掌大权以来，他抓住一切机会杀人。他首先从那些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老战友开刀。他相信，老战友是对权力最直接的威胁。不过，总统一直指派手下人去行事，并且用谎言来包装杀人。他杀完了老战友，就任命了一批新的将军。但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些人更加放心不下，因为他们曾经帮着他清除老将军或政敌，充当他的打手，或者帮他搜罗女人，知道太多总统的丑恶内幕。所以，总统对他们的处理更加毫不留情，杀起来更加坚决。总统对别人一点点的怀疑，都会导向杀戮，而杀戮又会引起更大规模的杀戮。

二、总统的替身

总统害怕失去权力，失去权力就等于死亡。而在拉美军阀政治的游戏规则里，政变和行刺是家常便饭。为了让自己活得更长，甚至制造出不死的神话，他还雇用过一个替身。

这个人名叫巴特里希奥，他长得和总统很像。巴特里希奥受雇之后，就着手模仿总统的行为特点。他也先后遭到了六次暗杀，所幸都躲过了。但是，当第七次暗杀发生时，这个总统替身终于没有躲过去。他中了一支毒箭。消息传出后，街上立刻有人撒传单，有人高喊：“打倒压迫！处死暴君！”

总统策划了一场最高规格的葬礼，然后站在暗处，偷看那些参加葬礼的人们的举止反应。看到那些痛哭的人，手捧鲜花的人，鞠躬的人，他心里就很满意。但是突然，一支起义的队伍冲了进来，把遗体抢下来，拽着两只脚沿着楼梯拖下去，又冲进宫殿打砸抢，跑到广场上点火烧毁了总统的画像。与此同时，在会议厅里，那些原本对他俯首帖耳的部长、自由党人、保守党人、将军、大主教以及外国大使，现在正在开会讨论如何分赃。这时，总统突然出现，把这些人都吓得一哄而散。只有近卫队知道真相，他们是真正的狗腿子，他们一看见总统就行动起来，把那些庆祝他的死亡的人统统杀光，还特地抓捕了那些侮辱了尸体的人，对他们处以活剥人皮的极刑。

三、从恐惧到孤独

总统为自己制造出不死的传奇，但是他依然是最恐惧死亡的人。在他已经一百多岁的时候，他去访问了一个算命婆，算命婆说，你将活到125岁。听到这话，总统就上前去，亲手把算命婆勒死了。 

这种恐惧几乎扭曲了他。小说写道，他和替身两人，常常惶惶然地皇宫空荡荡的内室徘徊，每个人都竭力踩着地毯和铺着东西的道路走，唯恐发出的脚步声暴露了自己。他需要排遣这种恐惧、寂寞和孤独。虽然他随便找个女人就可以尽情厮混，但是享乐之后，忧闷又会不失时机地向他袭来。

这位总统的荒淫和暴虐，起初无疑是令人憎恶甚至愤怒的，但是后来，当马尔克斯描写了他在恐惧背后的孤独时，一种漫长的、浓郁的寂寞，就笼罩了整部小说的叙述。

书中的独裁者经常感到孤独。孤独首先来自生理缺陷和病痛，也来自杀人之后的冷清感。他杀老战友，除掉隐患，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唱那些熟悉的老歌了。孤独还来自，无人能够懂他独裁者背后的七情六欲。在小说中，唯一能理解这一点的，就是他找的那位替身巴特里希奥。巴特里希奥模仿了总统的一切，他告诉总统，我知道你有多么的孤独，我是唯一能够体会到你的痛苦的人，你一旦走下了总统的位置，就会有很多人扑上来要跟你算账，跟你血债血还。后来巴特里希奥中毒箭，临死前还劝总统说，我死后，你也去死吧，否则太孤单了。但是总统不愿放弃权力。他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就是整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

最后，孤独来自缺少爱。总统虽然拥有很多姘妇，却没有办法真正爱上一个人，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名叫玛努埃拉的女人。但是，那个女人根本不爱他。总统后来找不到她，书中写道：“他从未领略过那么深刻的悲哀……他在这所巨大的荒凉的房子里，感到全世界再也没有比他更孤独的人。”

四、独裁者的内心世界

马尔克斯描写这样一位总统，是要探讨一个问题：独裁者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独裁者企图倚仗权力来获得安宁，结果却终生生活在恐惧之中。出于恐惧，独裁者杀光了能杀的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了自己，呆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总统府里，孤独地死去。这种对于生命与孤独的探索，可是说是马尔克斯全部创作的最大主题。

《族长的没落》所展现的，不仅仅是独裁政治的残暴与荒诞，还有马尔克斯对生命的沉思：在他看来，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拥有更多的财富与权力，可是，一个人即使有了无边的时间与权力，也并不等同于生命的完满。就像小说中，总统拥有肆无忌惮的权力，200多岁的寿命，这反而令他的生命充满丑恶，孤独与虚无，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因为，每个人都要面对时间的有限性，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权力，可以逃开死亡和孤独；对死亡和孤独越是恐惧，反而会离它们越近。

五、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

从写作风格上来看，马尔克斯也在《族长的没落》中将其魔幻现实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1982年，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中写道，“马尔克斯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在那里既有不可思议的神话，也有最纯粹的现实生活。”这可以看作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个权威阐释。具体来说，魔幻现实主义是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体，表现光怪陆离、虚幻恍惚的神奇现实。在这种现实中，生死不辨，人鬼不分，幻觉和真实相混，神话和现实并存，令人不可思议。而这种魔幻性，最终是为了揭露现实，因此，它又不失其真实，只不过将现实夸张、扭曲、变形或者组合到了离奇的程度。

马尔克斯从《百年孤独》一书开始，就以“魔幻现实主义”闻名于世，他善于用一些荒诞离奇的情节来制造一个独特的、光怪陆离的气氛，或者烘托人物的某种性格。《族长的没落》延续了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比如：总统活到两百多岁，他死后，奶牛在宫殿里乱跑；鸟笼里的鸟死后剩下一具骨架；他的母亲喜欢用画笔给小鸟的羽毛染色；总统能命令一棵树开花结果，命令一头牲畜下崽，命令一场雨停下，或者让一片干旱的地区下雨；他饲养的奶牛，出生时都得戴上世袭总统的标签，等等。

解读 | 云也退

专栏作家，记者，译者。著有《自由与爱之地》，译有托尼·朱特《责任的重负》、E.萨义德《开端》以及《忧思中国》等。

播音 | 张仲阳

策划编辑 | 周向荣

音频编辑 | 秦亚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