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帕斯捷尔纳克：20世纪剧烈的时代变局中，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命运史诗

帕斯捷尔纳克为何拒领诺贝尔文学奖？

1957年，67岁的帕斯捷尔纳克经过十年打磨，完成了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但因为思想价值不被苏联认可而遭到退稿，后来小说在意大利出版，接着迅速受到国际文坛的关注。第二年，即1958年，瑞典皇家学院宣布授予帕斯捷尔纳克诺贝尔文学奖，这个消息在苏联引起了轩然大波，帕斯捷尔纳克因此被作协开除，最后被迫宣布放弃领奖。两年之后，帕斯捷尔纳克就逝世了。三十年后的1986年，苏联为作家恢复了名誉，到1988年，《日瓦戈医生》在苏联公开出版。 可以说，这部小说历经坎坷命运，最终赢得了它应有的地位。

日瓦戈医生当时处在俄国怎样的社会环境中？

当时，沙皇俄国也在走向末路。1901年以后，俄国社会暗流涌动，工人运动声势高涨。日瓦戈的舅舅是位很有家国情怀的学者，他教导日瓦戈学习诗歌、音乐、文学，更经常同他讨论土地分配、社会贫困之类的问题。在舅舅的影响下，日瓦戈对于有可能到来的革命，以及一个未知的新时代都怀有期待，这种期待甚至超过了对家族衰落的担心。因此，日瓦戈虽然很有文学天赋，很爱写诗，但他在大学时选了医学，因为他认为，医学可以让公众直接受益。

这时革命形势已经风起云涌，工人频繁罢工，宣传家在推广革命思想，俄国的贵族和地主们则在给自己安排后路。1914年秋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俄罗斯把数十万年轻人投入战场，但是他们的武器十分落后，加上官员贪腐，导致前线伤亡惨重，反过来又激化了国内的矛盾，进一步加速了沙皇统治的垮台。

拉娜对于日瓦戈医生有着怎样的意义？

日瓦戈跟拉娜曾是同事关系，他们每天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拉娜不知丈夫的生死，又挂念着在老家的女儿，日瓦戈也记挂着莫斯科的妻儿亲属，担忧他们的安危。在这种时局下，两人对彼此内心的焦虑、孤独感同身受，互相萌发了感情。

后来他再一次与拉娜相遇了。日瓦戈当时正望着窗外的街景，他想着俄罗斯大地正被流血、哭号、杀戮所笼罩，被谎言所统治，所有人的生活都乱了，他难以平复心情。这时，拉娜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晃过。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因为拉娜的出现而宁静下来，日瓦戈终于也集中精神读起了书。等他抬起头时，拉娜已经走了，日瓦戈赶紧从拉娜的借书卡上抄下了她的住址。

日瓦戈和拉娜在瓦雷金诺住了两周。在这段时间内，日瓦戈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在他眼中，拉娜的经历维系着俄罗斯的命运，拉娜曾被人引诱失身，曾遭遇婚姻破裂，曾独自上路寻夫，又在孤独中与另一个孤独的灵魂，也就是与日瓦戈相遇。一次次无法预知的遭遇闯入她的生命，她承担着苦难，寻找着希望，也燃烧着激情。

在书中，拉娜的形象常常与大地、与自然关联在一起。在战地医院的暴雨之夜，日瓦戈曾经想象拉娜从大雨中现身，而如今在瓦雷金诺的小屋里，他每天都能看到拉娜顶着满身的雪花进屋，这让他内心无比安宁，甚至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在拉娜身上，日瓦戈找到了自己对俄罗斯大地的依恋，他不舍得离开它，他还要保护它。小说中写道：“拉娜，既是日瓦戈的精神母亲，又是受尽苦难的俄罗斯母亲的象征，她孕育了俄罗斯大地上的一切生命。”

当日瓦戈在凌晨时分伏案写作，当他听到屋外的雪地上有狼在嗥叫，看到洁净的天空、星星、月牙和地上的白雪，又看到白净的床单上躺着的拉娜，在整部小说中，这个时刻是日瓦戈医生幸福的顶点，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喊了出来：

“主啊，主啊！这一切都属于我！你为什么赏赐我的这么多？你怎么会允许我接近你，怎么会允许我误入你的无限珍贵的土地，在你的星光照耀下，匍匐在这位轻率的、顺从的、薄命的和无比珍贵的女人脚下？”

但是他也知道，幸福是很短暂的，他们是两个无处皈依的飘零者，只是暂时走到了一起。

日瓦戈医生身上寄托了作者怎样的情感？

主人公日瓦戈身上，有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本人的影子。他们都在沙皇俄国末期的莫斯科长大，都属于旧时代过来的知识分子。面对十月革命后的新生政权，日瓦戈没有像很多沙俄中上阶层那样旅居国外，而是选择留在了国内。他是一个有远见的、开明的知识分子，曾经对革命的到来欢欣鼓舞，曾经激昂地认为革命能够改变几个世纪以来的不公正制度，曾把十月革命称为“一次绝妙的外科手术”。后来，日瓦戈亲眼目睹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知识分子的处境也被边缘化。他拥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远离他，这让他倍感失落。

他的苦闷和孤独，正是在那个时代，多数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切身体会。在时代的变局中，他们茫然且脆弱，颠沛流离，命运坎坷，可是，《日瓦戈医生》所展现出的这种对整个时代的悲情观照，以及它所采用的极具诗意的写作手法，违背了当时苏联官方所推行的文学路线，导致帕斯捷尔纳克受到冲击，最后还被迫拒领诺贝尔文学奖。

不过，小说的光彩不是禁令所能磨灭的。小说所寄托的对俄罗斯大地的眷恋，和对永恒之爱的颂扬，让它和它的作者赢得了世界性的尊崇和爱戴。

日瓦戈的才华、热情、理想，都被现实所粉碎了，但在战乱和流浪之中，他始终没有放弃过的，就是对俄罗斯大地的眷恋。他与拉娜的爱情，舒缓了战争中的绝望和孤独感，强化了他的土地情怀，但是，他无力向拉娜许诺未来，正如他无力救助这创伤累累的大地。

爱情，是对无依无靠、不得不随波逐流的人的最后拯救。在日瓦戈的心中，对爱人、对土地、对国家的爱是统一的，他有多么珍惜拉娜，他就有多么眷恋俄罗斯。穷困潦倒中，日瓦戈却至死都不愿离开这片国土，离开自己熟悉的壮美风光。这种爱，这种依恋，在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眼里，正是一个俄罗斯民族灵魂的真实写照。

解读 | 云也退

专栏作家，记者，译者。著有《自由与爱之地》，译有托尼·朱特《责任的重负》、E.萨义德《开端》以及《忧思中国》等。

播音 | 秋安

策划编辑 | 周向荣

音频编辑 | 秦亚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