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雅纳切克：私信

喜欢村上春树的人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小说《1Q84》里，不断会提到一个叫雅纳切克的作曲家，今天就来分享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的故事。他没有我们说过的德沃夏克名气大，长期被人忽视，幸运的是，这些年他又被重新发现。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人跟他是同乡，也出生在捷克的小城布尔诺。雅纳切克过世一年后，米兰昆德拉刚出生。昆德拉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对雅纳切克的音乐特别着迷，连自己的葬礼音乐都指定要用雅纳切克的。从小昆德拉就听父亲和他的学生演奏雅纳切克的音乐。

1854年，雅纳切克出生于一个贫困的教师家庭，小时候参加过教会的唱诗班。20岁时进入首都布拉格管风琴学校学习键盘乐器和歌唱，在莱比锡和维也纳的音乐学校进修不久他就不读了。传统的东西对他都是束缚。后来做了一名教师。他的主要兴趣和成就在捷克民族歌剧的探索上。他曾大量地搜集了摩拉维亚地区的民歌，所有歌剧都用捷克语写作。这些都不同于他的捷克同行。住在布拉格的波西米亚作曲家很长时间都是讲德语的。我们来听一段他改编的摩拉维亚民歌。

正宗德奥艺术歌曲，像舒伯特，歌词都是作家和诗人写的。而这些民歌却充满了山野之风，活泼，滑稽，有趣。雅纳切克生活的年代处在浪漫后期，当时的音乐情感过于泛滥，作品长，结构复杂乐队编制过大，都在无限制扩张。像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四联歌剧《尼伯的指环》要看四个晚上，十几个小时。而在雅纳切克笔下，形式从简，元素浓缩。别人写交响曲他写小交响曲。在《IQ84》里，《小交响曲》的声音一出来，主人公青豆就觉得“身躯被扭绞”，进而产生一种“非常个人的震撼”。我们来听一下乐曲开头的鼓号声。

我们不是村上笔下的青豆，想必鼓号齐鸣也“毫无杀机”。这是作曲家为一个体操节写的作品，那么多小号一起吹，按作曲家的配器需要11支，有一年布拉格音乐节有20多支，多热闹的场面啊。完全不是交响曲的规格。

每个作曲家都有自己的历史时刻，1916年对雅纳切克很重要。那年他已经62岁了，歌剧《耶努发》成功地在布拉格上演，才让他的名字为世人所知。第二年7月，63岁的雅纳切克偶遇25岁的卡米拉·斯托斯洛娃，一位银行家的妻子。人不漂亮，肤色黝黑，却很可爱，有时有点恶作剧。正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率性天真的年轻女人，一个几乎不懂音乐的人，却给雅纳切克带来创作灵感。卡米拉成了雅纳切克的缪斯。在接下来的11年中，雅纳切克给卡米拉写了七百多封情书。忘年的恋情激发起创作热情，雅纳切克最重要的歌剧，包括一生中最重要的室内乐，都是在这十年当中完成写的。

1928年，雅纳切克完成了他最看中的另一部作品：《第二弦乐四重奏》，这个作品还有一个名字叫“私信”，私密的信。25分钟的作品，一气呵成。写完后，按照惯例，他又给卡米拉写了一封信：
    我完成了四重奏《私信》的修订本，我们俩的“私信”。……哦，小灵魂，我们将在光芒中摇曳生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徒劳的。很难说，我在《私信》中放入了哪些故事和插曲，到处都是令人颤抖的情绪，我将所有感情都放在了作品里。音乐仿佛把我和你带入空中，周围总是欢乐，我们渴望飞翔。正是在这样热烈的情绪中，《私信》诞生了。


以往卡米拉的回信总是拖拖拉拉，内容也是三言两语，但这次回信很快：
亲爱的大师：
    我把你的信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它们真好，即使我不愿意，我也不能不想念你。读着信，让我想起很多过往的事。你曾说过，认识我前后的日子大不相同，……现在觉得，可能我这一辈子就只是在等待你的出现，我从未找到像你这样爱我的男子。
   雅纳切克把这部作品拿给当地的摩拉维亚四重奏团试奏，乐手们看过乐谱后说：“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得到同行的认可，雅纳切克特别高兴，想着可以带着卡米拉，带着《私信》在世界各地巡演，恨不能全世界人都能分享他的“情书”。作品充满了强烈、不安，喜悦等等矛盾的情绪，有温度，也有锐度。总谱的原稿上被他划的密密麻麻，就像小孩子一样上蹿下跳，这样狂放的笔迹，创作时的激情可见一斑。听过第一乐章，好像让人看到他初遇卡米拉时的惊艳、挣扎，意外和欢喜，六分钟的时间，竟然有十多次速度的变化，情感的起伏简直就像坐过山车。来听一下。

给大家解释一下四重奏。这是一种室内乐样式，演奏组由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组成。德国大文豪歌德曾经对四重奏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叫作“四个人亲切友好的谈话”。传统的四重奏的确是这样，四把乐器，你谦我让，你来我往。但雅纳切克不管这些套路，刚才你们都听到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就是初见卡米拉的音乐表白。第二乐章的情绪显然缓和很多，可以听到中提琴和第二小提琴优美的唱和。旋律既温柔又深情，似乎是他们俩度假的美好回忆。第三乐章更是完全陶醉在爱情中，末乐章是孩子般的欢天喜地。来听末乐章的开头：

同年8月，在一次和卡米拉出行的日子，雅纳切克因得了感冒，转成肺炎后不得不住院。高烧不退的弥留之际，雅纳切克在俩人共同的一个记事本上，

写下了他对卡米拉最后话：
我，亲吻过你。
而你，正坐在我身边，我快乐且平静。
就这样，与天使共度的日子。

雅纳切克的葬礼上，只有卡米拉一人不能到场。一个月后，第二弦乐四重奏正式首演。而雅纳切克题献给卡米拉的题词，在印刷出版的时候统统被抹去。雅纳切克去世后七年，即1938年，43岁的卡米拉因患癌症逝世。她的去世几乎无人知晓。
    感谢各位的收听。雅纳切克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下期节目我们分享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的故事。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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