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5 马勇 | 戊戌政变：发生在“朋友圈”里的闹剧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马勇，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和喜马拉雅联合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

我们上一集讲，光绪皇帝明发谕旨，让康有为去办报，康有为看了之后就很不以为然，而且康有为在这里边读出来一种感觉，可能皇宫里边发生了政变。康有为讲“迅速前往上海，毋得迁延观望。”不就办个破报纸吗？还“不得迁延观望”，那是什么意思？康有为理解是怎么理解——康有为说，这一定宫里面发生事情了，皇上让我出去找救兵去，否则我办个报纸怎么能还不得迁延，一定要如何呢？

我们知道，康有为也是具有超强想象力的人——皇上遇难了，让我出去找援兵去救他，找外国人去救他——你说哪归哪呢？但它事实就这样。而且如果仅仅明发谕旨到这为止，康有为看到之后仍然可以不理。因为之前决定他去上海办报的时候，早就有文件下来，他没去也没事。

紧接着，当天林旭下班之后来找康有为，康有为不在，林旭留个条说：哎，康老师，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你可不要乱走。第二天一来，林旭就讲：康先生，你去上海办报，别在这儿耽搁了。康有为说，哪那么严重啊？又下谕旨，我看到了，两个月前发给我都没去，他振振有词。

他这种振振有词，它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林旭是17号见到皇上，这个时候是18号一大早，林旭这个时候马上传康有为接旨——口谕。林旭就读出来这么一段话：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速外出，不可延迟。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深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朕有厚望焉。特谕。

我的天！康有为一听了之后，皇上现在处在一种危难之中，这不就叫我出去救他嘛！林旭传完这个谕旨一下子让康有为觉得，这里边问题太多了，就说信息不对称嘛。林旭传完这个谕旨之后，康有为马上就是谢旨，说——好，我一定遵旨，马上写了一个谢旨的条陈。林旭带着回宫，报命给皇上——我给康有为说了，会走。

但是康有为转身找了谁了？转身找了康广仁、梁启超、徐世昌，找了一拨人商量，说：皇上这下麻烦了！他们抱头痛哭啊，宫里面发生政变了，我们伟大的皇上被囚禁了，我们现在要出去找援军，要找英国人，找美国人，来救我们皇上，否则大清帝国完蛋了！

他这个时候的思考是什么？我们作为皇上寄予厚望的人，我们能一走了之吗？不能！怎么办呢？干！这时候想到一招什么呢？我们找军队包围颐和园，捉拿皇太后，让皇太后交权。

故事就到这，一下子就变质了。康有为不是一个纯粹的书生、害怕的人，康有为是随时准备为这个国家牺牲的人，而且他认为自己大命不死。他说，多少年前我就差点死，但我没死，就因为国家需要我。他就这有这种圣人情节，那就没办法，他当时就找谁来包围圆明园？我们来看。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有人就说找。的军队驻南营，很蛮横的，回军将领，从甘肃来的。有人讲说我们控制不住，没人能说服他，他这人很横。后来康有为说，其实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有维新思想，几年来见我都很客气——袁世凯。

我们当然承认，就1895年之后，袁世凯确实是维新的很重要的一个角色，中级官员当中，袁世凯的维新思想非常强烈的，给强学会捐款，他也捐的最多，也是最积极地活动。但是你让他发动政变，就不靠谱了。因为袁世凯刚刚提拔为副部长，但是袁世凯的幕僚徐世昌在场，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徐世昌就没有提出反驳意见。结果这样的话，他们就觉得袁世凯有可能。特别的更荒唐的是什么呢？谭嗣同作为一个高干子弟，谭嗣同就把这些康有为讲的这些事情，讲的一些判断当做事实。 

于是谭嗣同布局什么呢？我去找袁世凯，回头我打电报给唐才常，给大刀王五，让他们来，让袁世凯包围颐和园，之后让大刀王五、让唐才常——江湖人士，让他们进去把太后抓住。就这样，他决策之后，谭嗣同18号的晚上到了法华寺去找袁世凯。 袁世凯那时候就在北京，因为刚刚提拔为副部长。在北京一个是接受皇帝的谈话，另外就是要谢恩。那么这样18号就是谭嗣同夜里边去找袁世凯，之后谭嗣同在袁世凯那个地方谈到了凌晨三点钟。那么这几个小时谈得应该还是很激烈的。我们今天去看毕永年的日记和袁世凯的《戊戌日记》[①]，慢慢能还原那个场景。因为袁世凯是当事人。我相信袁世凯的那个记录，其实现在学术界基本上现在通过排比资料，也认为袁世凯的记录也比较真实。就谭嗣同见到袁世凯是两眼冒火星，杀人的气势非常强，而且裤子上两个鼓囊囊的东西，袁世凯就认为他是带着枪。因此袁世凯他第一判断就是说，这来者不善，我得好生应付。究竟怎么回事，他就慢慢听。

谭嗣同讲，皇上现在遇到大难，皇上给你这么重的恩情，提拔你当副部长。而且康先生对你那么好，你当副部长康先生写的推荐信，当然他不知道康先生写了推荐信，但是别人的推荐信更重要。但是站在袁世凯本身，谁是他的真正的恩人，他太清楚了。因为官场里面的东西错综复杂。

那么在这种状态下，谭嗣同给袁世凯描述了这么一个他们分析的东西。袁世凯就认为谭嗣同讲得不靠谱。第一个问题，袁世凯就质疑，谁告诉你们两宫有矛盾呢？这个谭嗣同没法回答。袁世凯马上就反被动为主动，你还高干子弟，谁告诉你两宫有矛盾？这一下把谭嗣同给说服了；第二个，袁世凯就质疑，说谭大人，你还是军机章京、皇帝近臣，大清帝国的军队怎么调动你不知道？别说我在天津练兵，我只是这么一个级别，我就是级别再高，我能指挥天津的几千人马直扑北京吗？我还不能走出天津就把我抓起来了，这你都不懂？

这一下把谭嗣同给震住了。因为中国的军队从来都互相之间牵制性的方案嘛。（谭嗣同）说那怎么办？后来慢慢他们想出一个思路来，说不是明年太后跟皇上到天津阅兵嘛，说只要让皇上发一个暗示，我都可以干。因为这个时候在我的地盘里面，在北京我根本就不可能的。袁世凯大概反正想着法儿地就把（谭嗣同）给支走。那么就这样从18号的晚上谈到19号的凌晨三点钟，最后应该说谭嗣同被袁世凯的气势和理由，就基本上给说服了。谭嗣同就带着这么一个结论，从法华寺就回到了康有为、梁启超、容闳等待他的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呢，谭嗣同把这个情况给康有为讲，康有为这时候觉得就可能再依靠袁世凯可能不靠谱了。

但是康有为仍然不死心，康有为在随后的两天又做了很多工作，去找谁？找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李提摩太对康有为这些人是深表同情，但他一个传教士不可能有这种力量。这个时候康有为想到谁？想到了伊藤博文。伊藤博文正在中国访问，说他在19号的下午和伊藤博文云山雾罩地谈了几个小时，这个谈话的记录，后来也能看到。你可以看这个谈话，康有为又不敢把那些判断的东西都说给伊藤博文听。因为伊藤是中国政府的客人，明后天就有一个觐见计划，就是皇上要召见他。那他（康有为）要胡说八道说宫里边政变了！那整个日本政府那就麻烦了，这外交安排怎么办啊？因此康有为给伊藤的谈话当中，就不再涉及到这些事情。康有为在谈一个什么东西——唉，伊藤君，你要见到太后的话，你替我美言几句，我们这一拨可都是忠心爱国，是支持大清国的改革的人。我们对太后是没有二心，帮我们美言几句。伊藤博文对这种事他根本搞不清楚，你中国的派系情况，他根本搞不清楚了，反正哼哼哈哈的，他就觉得这个中国人可能很有意思。但这件事情就是伊藤博文来华因素、李提摩太因素，所有的外国因素都不构成后来政变因素，政变就是本身的因素。

就到目前为止，康有为的政变的计划，还在一个“朋友圈”里面。外围知道的，只有袁世凯。但是关键的问题在哪呢？又在康有为。康有为跟伊藤博文谈完话之后，回家之后他一看——我家墙头怎么被推倒了？人就疑神疑鬼嘛。回到屋里面——哟！我抽屉怎么都翻了？越想越慌。越想越慌，晚上在和几个学生在吃饭的时候，学生就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了，老师你还是赶快离开。你离开了之后你有出路，我们就不怕，皇上就有救，我们中国也有救——这想到哪归哪儿啊？但是他们就敢这样想——你出去找英国人，英国人只要帮我们，皇上就有救，我们就有救。而且还设想什么？我们留在北京，我们引住清政府，你这样可以更安全地出走。而且还有人建议说，那个荣禄在天津，就想抓你，别往天津去，往蒙古跑，跑到蒙古再往南跑，就安全了。后来康有为说——不，哪儿最危险，哪儿最安全，我直奔天津。

康有为连夜买了票之后，带着一个仆人到天津去，没有人管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更没人抓到他。他高高兴兴地到天津，一看没有立马去上海的船票，他又去洗个澡，又喝壶酒，之后再买了船票再往南走，再往南走，也没有事儿，根本就没人反应。之后回头他的船都到了烟台之南了，清政府这会儿才有个电报，给荣禄打过去，打到天津，赶快派人去追，捉拿康有为。结果这个船开着开着船坏了，康有为就被抓到了，康有为一下跑到到上海，到上海船停下来之后英国公使上去就把他带走了，这样康有为就溜走了。

那么这种溜走了之后，他给后来留下了巨大巨大的隐患，它的隐患就是如果你没有事，你能跑吗？这个判断很简单了。而且他后来还埋伏了一个什么东西，刚才我讲的几个学生，这种自作聪明讲——老师你走，我们掩护你，我们吸引他们。康有为是个很活跃的人，老不露面，老不露面这就导致一个问题，康有为到哪去了？他走的话怎么没打招呼啊？已经失去消息了。这样的话等于步军统领衙门就到他家里去找他，但是去抓他的人，去找他人又不认识他，他弟弟康广仁在那坐着，那步军统领衙门一看——哎？康有为啊？跟我们走！他弟弟说，好。他弟弟就被当做康有为，就给抓到步军统领衙门关起来了。

他弟弟这时候就做一个自作聪明的想法——只要你们还错误地认为我是康有为，就表明康有为是安全的。我可以牺牲我自己，保住我哥哥；保住我哥哥，就保住了维新事业，保住大清帝国，保住了皇上——这都哪归哪啊？但他就这么想了。康广仁在里边还就是一句都不说，你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后来实在是憋不住了——信息完全中断的时候，人是恐惧的，因为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东西了。康广仁被弄了几天，康广仁就在那我实在受不了，我说了——因为康广仁这一说了，它使我们这个故事才连起来。

康广仁讲：你们不是早动手，我们就已经成功了。康广仁就开始讲一个英雄故事，讲我们怎么策划这场政变，我们怎么准备抓皇太后的。这听的人讲，这个人你疯了，你是疯子，神经病了？结果就在这么一种状态当中，它就导致清廷高层的一个高度分裂。因为康广仁反复地强调一条，我们是为我们伟大的皇上要干掉皇太后。那他讲的这个东西确实在他们讨论当中是这个思路，但这个消息它导致一个很严重的恶果，审判他的人不敢把这个消息报给皇上，绕开皇上报给太后。

所以我们看到茅海建老师在考订这个细节的时候，你看为什么太后从宫里边接见伊藤博文接见完都回到颐和园了，马上转身回来？因为这事情太重大了，这场政变的目标是对着我，而且政变的主导者还不是别人，还是我辛辛苦苦抚养了20多年的我的儿子！

慈禧太后当天回到宫里边就大骂，让大臣们跪在一边，让皇上跪在一边，大骂！骂完皇上骂大臣，骂完大臣骂皇上……就这么骂。那我想太后确实很委屈，但是就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讲，骂到第一轮的时候，皇上都听得傻掉了。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故事，其实所谓政变的东西和皇上有关系吗？没关系啊！皇上听来听去听来听去，皇上就觉得这怎么回事？怎么绕到这儿来了？皇上没办法，就究竟怎么为这件事情善后？它不仅导致了清廷内部的这种高度分裂，而且导致了后来紧接着的排外主义运动和晚清帝国的最后的厮杀。后边晚清的政治史的最后十几年，矛盾都可以从那里边找到症结。

我很认同康有为对中国未来政治发展的分析，但是在这个细节政治操作上可能确实是有问题的，所以这一节讲到这为止，感谢你收听今天的《中国历史大变局》，我们下次节目再见。

今天的问题是：您怎么看待康有为策划的这场戊戌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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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诡谋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