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5：孙建 | 反派人物与安徒生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孙建。上期我们聊过了《大卫·科波菲尔》里的女性人物们。今天我们就来谈一谈《大卫·科波菲尔》中几位男性人物的特点。不过，我这次的选择不是像皮果提先生，汉姆，米考伯、威克费尔德先生等心地善良的正面角色，而是几位反派人物。

为什么这么选择呢？我之所以选择反面人物，是因为他们在大卫·科波菲尔成长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在和他们的交往中，大卫学会了如何在逆境中奋起，如何做正确的判断，如何明辨是非，如何做一个有正义感和有道德的人。

我们先来看看大卫的继父，铁石心肠的默德斯通。

默德斯通是大卫记事时接触到的第一个成年男子，是他的继父。他的名字，Murdstone有“凶杀”和“铁石心肠”的含义。对大卫来说，他是一个闯入者，一个破坏了他温暖家庭的恶魔。由于他的闯入，大卫慢慢地失去了母亲对他的关爱，失去了家里温馨的环境，仿佛羊群里闯进了一个恶狼。

紧接着，大卫噩梦般的经历一宗接着一宗发生，田园诗般的生活被家常便饭的恐惧和暴力所代替。在他的继父到来之前，大卫对他们花园的描述如同伊甸园般的美好，但是，默德斯通来之后改变了这一切。默德斯通靠着花言巧语博得了像“娃娃”似的大卫母亲的爱心，但她没有想到，婚后的默德斯通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和他那男人婆似的姐姐控制了家里的一切，不断地给大卫的母亲和大卫做“规矩”，大卫做功课时稍不留神就会遭到体罚。应该说，默德斯通在年幼时也是暴力和体罚的受害者，他也经常挨打，他的姐姐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他既是受虐者也是施虐者。

对学生的体罚在英国的历史上司空见惯，英语中就有“不打不成器”的谚语，“Spare the rod and spoil the child”。狄更斯同时代的小说家萨克雷就在名著《名利场》中描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绅士梦见小时候被老师用棍子惩罚的故事。可见那时在英国对学生的体罚是很厉害的。

当然，有压迫就有反抗，一次大卫忍受不了继父的虐待，以自己的方式还击。他咬了继父一口，这一咬可好，默德斯通决定把他送走，送到一所以体罚学生而闻名的萨伦学校，在那儿大卫受到了平生最大的屈辱，他得像简爱在罗沃德学校那样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当心点，他会咬人”。

不久大卫得到了母亲和小弟弟双亡的噩耗，亲人下葬之后，大卫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孤儿，而他小弟弟的死意味着他的童年的终结。打那以后，大卫不断地受到继父的冷落，孤独的滋味是很难受的，而最可怕的是，毫无同情心的默德斯通决定把大卫赶出家门，送他到自己在伦敦开设的一家仓库做苦工，让大卫彻底地失去了家庭的温暖。

在大卫看来，黑色象征着恐惧和险恶，而黑色是默德斯通的典型标志，从他出现在大卫视野的第一天开始，大卫就注意到了他的黑胡子和黑眼睛。他的姐姐也是如此，她那转来转去的黑眼睛和她穿的“那件像是用棺材罩改缝的黑丝绒长袍”，让大卫很恐惧。

后来大卫很精辟地总结了默德斯通家人的特点：“默德斯通家人血液中那种阴郁也染得这家人的信仰阴暗，那信仰既严厉苛刻又怒气冲天。从那以后我就想：那信仰所以具有那种性质，是默德斯通先生的坚定品性导致的必然结果…” 默德斯通的控制欲和冷酷无情，让大卫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默德斯通将大卫扫地出门，让他面对严酷的社会现实对大卫的成长并不见得是件坏事，因为这样才能彻底打碎大卫的幻想，让他直面人生。为此，大卫迎来了他人生中一次实实在在的考验，是危机也是新的起点。他从“鸦巢”这个“安乐窝”来到了伦敦；从童话般的世界来到了冷酷的现实中，十岁的他独自一人踏上了人生的旅途，不管前面是激流险滩，还是一马平川，他没有选择，必须要闯一闯。

刚刚我们说到继父把大卫送到了萨伦学校，在这里他遇到了“堕落的”斯梯福兹。

大卫在萨伦学校遇到了两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一个是特拉德尔，另一个是斯梯福兹。

假期后特拉德尔第一个回校，因为大卫挂着那个“当心点，他会咬人”的牌子，特拉德尔老是以“瞧这儿！一种游戏！”来替大卫解围，不让看见这个牌子的学生瞎起哄。

斯梯福兹回校时派头十足。由于他家庭富有，背景很硬，连那个性情暴躁，动辄体罚学生的校长克里克尔先生也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斯梯福兹对大卫的印象很好，而大卫则立刻被斯梯福兹的英俊和大度所吸引，进而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们听听他的描述：“他以学问大者而著称，长得也很帅气，至少比我年长六岁，我被带到他面前就像被带到大法官面前一样。在操场的一个棚子里，他仔细问了我所受的惩罚，然后很得意地斟字酌句发表了他的意见——“真是奇耻大辱。”就为这，我从此死心塌地向着他。”其实在这光鲜的外表后面也隐藏着斯梯福兹心理黑暗的东西，比如斯梯福兹的前女友萝莎·达特尔嘴上的伤疤就是斯梯福兹的“杰作”。

由于斯梯福兹是个富家子弟，在家里养尊处优，非常势利，对穷人缺乏同情心。当大卫谈到他们即将去的雅茅斯和那里的人们时，斯梯福兹带有几分轻蔑地说：“他们是非常正经的，我敢说——如果有人对此持异议，我也不和这人争议。但他们性格线条粗糙，可也许这正是他们的福气，这就像他们粗糙的皮肤那样，不易受伤。”很显然，他仿佛把穷人比作动物,有着"粗糙的皮肤"。他还认为穷人基本上麻木不仁。在这方面他的和他母亲非常相似，把穷人当成低级动物。

斯梯福兹道德方面的缺陷，和他的家庭环境有很密切的关系。父亲的过早去世使斯梯福兹得不到应有的教诲和人生的指导，他母亲对他的过分溺爱使他在生活中失去了正确的导向。他母亲把他安置在萨伦学校就是为了给他一种优越感，让他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这样的育人方法自然不会有很好的结果，最终斯梯福兹还是为自己的放荡不羁付出了血的代价。

其实斯梯福兹也有自己的苦恼，他渴望得到指导，也需要一个领路人，“大卫；不过，我再一次告诉你，我的好人，如果我有一个坚毅严格的父亲，一定于我有益呢，也于别人有益！”

斯梯福兹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缺乏一种事业心，一种以他的话来说“利己利人”的精神，他的问题是道德层面上的问题，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大卫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成绩，脚踏实地，稳步前行；虽然斯梯福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且才华出众，他却在原地踏步，甚至在道德方面不断堕落,勾引了艾米丽又将她抛弃,最后无法完成灵魂的救赎。狄更斯通过两人的交往，让读者们看到两人相互吸引的原因和两人之间的反差。

大卫被斯梯福兹所吸引是因为他的英俊和他的才华，而斯梯福兹却很欣赏大卫的天真、淳朴和自然。在萨伦学校时，斯梯福兹就叫大卫为“雏菊”，多少年后，当斯梯福兹见到大卫时，这朵“雏菊”依然清新，更加自然。这是因为大卫一直在学习，在进步。

斯梯福兹在暴风雨的大海上死去的悲剧让大卫警醒，当他看到海滩上汉姆和斯梯福兹的尸体，特别是斯梯福兹把手垫在头下躺着的姿势，他想起了萨伦学校所见的情景。这是他人生中一次最深刻的教训，这次事件是他人生中的又一次重要转折，促使他进行反省，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说完斯梯福兹，我们看看堪称狄更斯塑造的最成功的反派人物之一的尤亚拉·希普。

英国《每日电讯报》选出的狄更斯小说最杰出人物中，他排行第八。为纪念狄更斯逝世100周年，1969年在英国出现了一个叫URIAH HEEP的重金属乐队，该乐队于1970年发行了他们的首张专辑Very 'Eavy，Very 'Umble, 中文为 “非常沉重，非常‘谦卑’”，“谦卑”是希普常挂在嘴边的字。这张专辑发行后大受欢迎。

更有趣的是，尤亚拉·希普这个人物和丹麦的童话王子安徒生也沾上了边。喜欢童话故事的听众们都知道，安徒生的童话在世界上是家喻户晓，他的童话《丑小鸭》尤其受小朋友们的喜爱。

众所周知，《丑小鸭》实际上和安徒生本人的成长有很大的关系。也就是说，安徒生的长相比较丑，又高又廋，外表没有男子汉的魅力。但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最后成为了一个伟大的作家。

那么安徒生怎么会和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而且是一位反面人物有关系呢？话还得从狄更斯和安徒生的一段交往的轶事说起。安徒生出名后，常在欧洲游历，出没于各种高档的社交场合。在英国的一次聚会上，他结识了狄更斯并对他大加赞赏, 还观看了狄更斯参加演出的戏剧《冰海深处》。

为了回报安徒生的好意，狄更斯邀请他到自己的寓所小住两周。尽管安徒生答应狄更斯, "我不会给你带来太大不便", 但他一住就是五个星期。另外他还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让狄更斯的儿子每天早上给他刮胡子，遭到了狄更斯的拒绝。狄更斯的女儿也讨厌安徒生，称他为“讨厌的瘦子” 。

当安徒生最终离开时, 狄更斯在客房的镜子上写道:"汉斯·安徒生在这个房间里睡了五个星期——似乎没完没了”。 或许狄更斯在创作尤来亚·希普这个角色时, 安徒生的所作所为激发了他的灵感。  

尤亚拉·希普是一个十足的阴险小人，别看他表面上唯唯诺诺，见到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内心却十分狠毒，誓将阻碍他实现不可告人目的的人一一扫除。大卫第一次见到尤亚拉·希普是在威克费尔德先生的律师事务所。当时希普只有15岁，在事务所当小职员。

希普给大卫留下了极不舒服的印象，长相非常丑陋，脸色灰白。之后，大卫又发现了他的一个怪诞的举动，“进客厅时，我从客厅的窗里瞥见尤亚拉·希普正朝马的鼻孔里吹气，然后他又马上用手捂住马的鼻孔，好像正在对马施什么妖术。” 看着希普的一举一动，大卫已经对他相当厌恶，当他回来和希普交谈时，他发现希普非常虚伪，一口一个“我很谦卑” 让大卫感觉更不舒服。最后，大卫和希普握手道别时，发现他的手又粘又潮！像是握住了一只死人的手，令他感到非常恐惧。

满口“谦卑”的尤亚拉·希普的行为的确是可怕的。希普出身贫寒，在一所慈善机构开办的学校长大。关于他为什么那么谦卑，希普在小说的第39章里道出了实情，他和父亲都是在慈善机构办的男校受的教育，母亲也是在一个慈善机构长大的，他们从早到晚都教希普谦卑。

希普所受的屈辱使他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愤怒。表面上感恩戴德，骨子里却一心想顺着社会阶梯往上爬，攫取更多的权利，用非法的手段获取财富，以毁坏别人的（特别是上层社会的人）的生活来取得自己的幸福。

在这部小说中狄更斯向读者展示了许多人，特别是主人公大卫如何在逆境中奋起，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自己人生的故事。尤亚拉·希普与大卫的区别在于，他非常自私，没有同情心，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在道德上犯了了致命的错误。他先是取得了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信任，利用他因丧妻而心情低落，借酒浇愁的机会，控制了律师事务所，并假冒威克费尔德先生的签字，把他的财产占为己有。除此之外，他还想逼迫威克费尔德先生把女儿爱妮丝嫁给他。即使他后来劣行败露，当啷入狱，他也表现得很谦卑，成了一个“模范守纪”的囚犯。

希普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但他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大卫对他的评价是： “我从来没有对他的卑鄙、狡猾、阴毒有过半点怀疑，但我现在才完全领悟到，那种卑劣残忍的恨乃由早年长期的压抑中滋生。”此话有一定的道理，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希普和大卫没有可比性。

因为大卫至少可以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去投靠他富有的姨婆并通过后者的资助接受良好的教育，最后取得成功；但希普可没那么幸运，他是个小人物，是个弱者，长期的压抑扭曲了他的心灵，而一种强烈的翻身欲望又驱使他铤而走险，最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从我讲的这三个反面人物，可以看出他们共有的弱点：自私自利，缺乏同情心，虚伪，性情暴躁，踩踏道德的红线，而这也正是他们失败的原因和悲剧的所在。可恨的人也有可怜之处，但受到的伤害不应该成为堕落的理由，而应该促使我们越变越强才对。这节就讲这么多，我是孙建，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