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的变革:马内与莫奈

印象派的变革:马内与莫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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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中声明:我(范景中)讲课的全部收益用于那特艺术学院的建设发展,希望更多的人士关注和支持那特。


本集文稿 


大家好,我是范景中。


我们前面讲了法国艺术家反对学院派的两个高潮,即德拉克罗瓦的第一个高潮和库尔贝的第二个高潮,现在讲第三个高潮,它是由爱德华·马内和他的朋友们发起的。那些艺术家很认真地采用了库尔贝的方案,力除陈旧失效的绘画程式,他们发现传统艺术所谓已经发现了把自然再现为我们看到的样子的宣称,是立足于一个误解,传统艺术至多不过是发现了一种手段而已,在人为的条件下去再现人或物体罢了。画家是让他们的模特在光线穿窗而入的画室里摆好姿势,再利用由明渐暗的变化来画出坚实的立体感。艺术学院的学生从一开始接受的就是这种依据明暗交互作用为绘画基础的训练,起初他们通常描绘取自古典雕像的石膏模型,苦心经营地画出素描,使阴影获得不同程度的明暗。一旦养成习惯,就把它运用于一切物体。公众对于用这种手段再现事物已经惯见熟闻,竟至忘记在户外不常看到那么均匀地由暗转明的变化。而阳光下的明暗对比是十分强烈的,一旦离开艺术家画室中的人为环境,物体看起来就不像古典作品的石膏模型那么丰满,那么有立体感,受光的部分显得比画室中明亮得多,连阴影也不是一律灰色或黑色,因为周围物体反射的光线影响了那些背光部分的颜色,如果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学院规则所说的物体看起来应该如何如何的先入之见,那么我们就会有最振奋人心的发现。这种想法最初被认为是极端的异端邪说也不足为奇。



草地上的午餐,马内


通过这种艺术的故事,我们已经看到大家是多么愿意凭所知,而不是凭所见去品评绘画。我们记得埃及艺术家认为,不从最能体现事物特点的角度去表现人物的各个部分是多么不可想象,他们知道一只脚一只眼或者一只手看起来像什么样子,他们把那些部分装配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人。如果把一个人物形象表现为有一只手臂隐藏在后面看不见,或者有一只脚因短缩法而变形,他们就会看着不顺眼。我们还记得是希腊人成功地打破了这种偏见,允许画中出现短缩法。我们也记得在早期基督教艺术和中世纪艺术中,知识的重要性怎样被重新提到首位,而且这局面一直维持到文艺复兴为止。即使在文艺复兴,通过发现科学的透视法和重视解剖学,世界看起来应该如何的理论知识,其重要性也是得到提高,而不是降低。后来各时期的伟大艺术家一项接一项的有新发现,使得他们有能力呈现出可见世界的令人信服的图画。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认真地怀疑过一个信条,这个信条就是世界上的物体各个都有明确不变的形式和色彩,置之画中,形式和色彩必须一目了然。所以可以说马内及其追随者在色彩处理方面发动了一场革命,几乎可以媲美希腊人在形式表现方面发动的革命。他们发现,如果我们在户外观看自然,看见的就不是各具自身色彩的一个一个物体,而是在我们的眼睛里,实际上是在我们的头脑里调和在一起的颜色所形成的一片明亮的混合色。



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马内


这些发现不是完全在一个瞬间,也不是全然出自同一个人,但是马内最初抛弃柔和的传统明暗法,而改用强烈刺目的对比,作出第一批画时,就引起了保守艺术家的强烈反对。1863年,学院派画家在叫做沙龙的官方展览会上拒绝展出他的画,他们跟着就进行煽动,怂恿当时在叫做落选者沙龙的特别展览会上展出所有遭到评审团摒弃的作品。公众到那个展览会主要是为了嘲笑不肯服从评委裁决、误入歧途的可怜新手。这个插曲标志着一场将近30年斗争的第一个阶段。我们很难想象当时艺术家跟批评家之间的争吵有多么激烈,特别是因为马内的画今天给予我们的印象,本质上近似于较早时期的名画,例如哈尔斯的画。



阳台,马内


马内的确坚决否认他想成为艺术革命者,他有意识地从前拉斐尔派画家所摒弃的大师的伟大传统中寻求灵感。那个传统开始于威尼斯画派大师乔尔乔内和提香,经过委拉斯克斯到19世纪的戈雅,成功地在西班牙坚持下去。显然戈雅有一幅画刺激马内去画一组类似的在阳台上的人物,以便探究户外强光跟隐没室内形象的暗影之间的对比。但是马内在1869年把这一探索引向深入,远远超出60年前戈雅的限度。跟戈雅不同,马内的淑女头部没有用传统的手法造型,只要跟莱奥纳尔多的《蒙娜丽莎》、鲁本斯为自己孩子做的画像、或者盖恩斯巴勒的《哈佛费尔德小姐》比较一下就能看出这一点。不管那些画家使用的方法有多么大的差异,他们都想画出躯体的立体感,并且通过明暗的交互作用实现自己的意图。跟他们相比,马内画的头部看起来是扁平的,背景中的淑女连个像样的鼻子都没有。我们不难想象,为什么在不了解马内意图的人看来,这种处理方法好像十分幼稚无知。然而事实却是,在户外,在阳光普照之下,圆凸的形象有时确实看起来是扁平的,仅仅像一些色斑,马内要探索的正是这种效果。当我们站在画前观看时,反而会觉得他比任何一位前辈大师的作品都更为真实。我们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跟这组阳台上的人物对面而立。整幅画的总体印象并不扁平,而是相反,它有真实的深度感,产生这种惊人效果的一个原因是阳台栏杆的色彩鲜明:鲜绿色的栏杆横切画面,全然不顾色彩和谐的传统规则,结果栏杆显得非常抢眼,突出于前,场景就退到它的后面去了。


新的理论不仅关系到户外的色彩,也关系到处理运动的形象。马内画的一幅石版画,这是一种把直接画在石板上的素描印出来的方法,发明于19世纪初期。乍一看,他的这幅《赛马图》可能除了一片混乱的涂抹什么也没有,仅仅于混乱中隐约暗示出一些形状,让我们感觉到场面中的光线、速度和运动。马匹正朝我们全速奔驰,看台上挤满了兴奋的观众,比其他任何画都清楚地显示了马内表现形状时是怎样的不肯被他的知识所左右。他画的马没有一匹是四条腿的,在这样的场面,我们不可能目光一瞥就看见马的四足,我们也看不清观众的细部。



隆尚赛马,马内


大约14年前,英国画家威廉·包贝尔·福里斯也画了赛马场面,题名《德比赛马日》,他是用狄更斯式的幽默描绘事件中的各类人物和各个插曲,在维多利亚时代很受欢迎。那类画让我们闲暇时注意揣摩其中的种种令人高兴的场面,的确让人喜爱,但是现实生活中那些场面自然不能一览无余。任何一瞬间,我们都只能把目光集中在一处,其余的地方则杂然不清。我们也许知道它们是什么,但是我没有看见它们。依此而论,马内的赛马场石版画确实比那位维多利亚幽默家的作品真实得多,它在一瞬之间就把我们带进了艺术家目击的喧闹、激动的场面。而艺术家记录下来的仅仅是他保证在这一瞬间能够看见的东西而已。


马内有一位朋友帮助他发展的这些观念,他是来自勒阿弗尔的一个贫穷顽强的青年,名叫莫奈。正是莫奈催促他的好友们完全抛弃画室,不面对母题就不动画笔。他把一条小船装备成画室,载着他去探索江河景色的情绪和效果。马内拜访他,确信这位比他年轻的人方法对头,为表敬意,他画下莫奈在户外画室中工作的肖像。这幅画同时也是用莫奈倡导的新方法作画的一个实践。莫奈认为对自然的一切描绘都必须在现场完成。这种看法不仅要求改变工作习惯,不考虑舒适与否,还必然要产生新的技术方法。因为当浮云掠过太阳,或者阵风吹乱水中的倒影,自然或者母题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画家要想抓住一个具有特点的方面,就没有时间去调配色彩,更谈不上向前辈大师那样把色彩一层层的画到棕色的底色上,他必须急挥画笔,把颜色直接涂上画布,更多地关注画幅的总体效果,而较少顾及枝节细部。这种画法缺乏修饰,外表草率,因此经常惹得批评家们大发雷霆。即使马内本人以肖像画和人物构图获得了公众一定认可以后,莫奈周围的年轻风景画家觉得要使沙龙接受他们这些打破常规的画,仍然无比困难。



莫奈一家在花园里,马内


因此,他们在1874年联合起来,在一位摄影师的工作室举办了一次画展,其中有莫奈的一幅画,目录标为《印象·日出》,画的是透过晨雾看到的港湾景色。一位批评家觉得这个标题非常可笑,就把这一派艺术家叫做印象主义者。他想用这个名称去表示这些画家不依赖可靠的知识,竟然以为瞬间的印象就足以成为一幅画。这个名称一直称呼下去,很快忘记了它的嘲弄意涵意,正如哥特式、巴洛克、或手法主义之类的名称的贬义现在已被忘记一样。过了一个时期,这批朋友们自己也接受了印象主义的名称,从此以后他们一直以此为名。



印象·日出,莫奈


读一读某些报刊,对印象主义者头几次画展的报道是很有趣的。1876年的一份幽默周刊写道:


帕尔提埃路是一条灾难之路,继歌剧院火灾之后,那里又兴起了一场灾难。有个展览在迪朗吕厄的店铺开幕,据说那里有画,我一进门,迎面就是一些可怕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五六个狂人,其中还有个女人,合伙展出了他们的东西。看到人们站在画前笑得前仰后合,我痛心极了。这些自封的艺术家们自称革命者或者什么印象主义者,他们拿来一块画布,抄起画笔,用颜料胡乱涂抹一通,最后还要签上大名。真是想入非非跟精神病院的疯子一样,从路旁捡起石块,就以为自己发现了钻石。


惹得批评家如此义愤填膺的还不仅仅是绘画的技术,还有他们所选择的母题。过去是期待画家去寻找大家认为“如画”的自然的一角,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个要求有些无理。我们所谓的“如画”的母题是我们曾在画中看见过的母体,如果画家对那些母题恪守不移,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永远辗转沿袭。我们知道是克劳德·洛兰使罗马的建筑遗迹如画,是扬·凡·格因使荷兰的风车变成了母题。在英国康斯特布尔和特纳各行其道,发现了新的一种母题。特纳的《暴风雪中的汽船》,题材跟手法一样新颖。



暴风雪中的汽船,特纳


克劳德·莫奈了解特纳的作品。普法战争期间,他住在伦敦,见过特纳的画。特纳坚定了他的信念,使他相信光线和空气的神奇效果比一幅画的题材更重要。然而,像他表现的巴黎火车站那样的画,批评家还是认为它纯属无耻妄为。这里是一个日常生活场面的实际印象,莫奈对于车站是人们聚散的场所这一点不感兴趣,他是神往于光线穿过玻璃顶棚,射向蒸气烟云的效果,神往于从混沌之中显现出来的机车和车厢的形状。画家记录这一目击的场面,毫无漫不经心之处,他平衡了画面的调子和色彩,深思熟虑的可以跟往昔任何一位风景画家相比。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课后互动 

传统艺术与印象派对自然采取了两种不同的再现方式,大家怎么看待这两种不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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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超超_1z

    如果不是念稿子读书而是讲解就更好了

  • l9bslk2ssjiot8h1bwie

    听老师有感情的朗读幽默报道 我都笑了 哈哈哈。

  • 1838360yepu

    忽然想起,老师为什么略过了荷尔拜因和凡戴克两位大师?我自己刚去马德里提森看了荷尔拜因的亨利八世和普拉多藏的范戴克,非常喜欢两位的画,很想听听老师的看法

    pz7iecvjf66c16j3qoyc 回复 @1838360yepu: 是杨凡代客吧???

  • 杰杰杰10

    念书可以交给专业声优啊!《艺术的故事》是写给孩子们看的

    那特艺术学院 回复 @杰杰杰10: 你好,您不喜欢我们这门课,我们很遗憾。我们认为范老师对听众、对知识非常尊重。范老师录制课程非常认真,都是先写完稿子再三修改后,再按照文稿录制音频。内容旁证博引,追求有理有据。作为严谨的古典艺术史学者,范老师的优势在他的专业性和系统性,从更广阔的人文知识领域认识和理解艺术。 另外,对于《艺术的故事》,不同层次的知识储备能从中读到不同东西,清华大学校长曾将它作为赠给新生的礼物。

  • pz7iecvjf66c16j3qoyc

    是杨凡代克吧?尼德兰文艺复兴大师。凡代克是鲁本斯的学生

    鲨鱼辣椒p 回复 @pz7iecvjf66c16j3qoyc: 范戴克是鲁本斯学生,杨凡艾克要比他俩早

  • 毛毛牛bj

    特别佩服这些印象派大师瞬间捕捉光线落在在物体上的感觉的功夫,太厉害了!喜欢莫奈的“日出”,瞬间感跃然于画布。特纳的“暴风雨中的汽船”,大海的律动被固于画布,但当观看这幅画时,似乎浪涛就在眼前翻动……太棒了。莫奈受过他的影响,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的确,风格很像,只是一动一静而已。

  • epicsans真

    范老师希望以后能听到您讲而不是读您讲完我们可以自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