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孟岳,从今天起,我将和你一起阅读《红岩》这本影响深远的红色经典。我将通过12讲,和你一起聊聊《红岩》的成书背景,书中人物,以及叙事模式等等。在这个过程中,你或许会对《红岩》这本“老书”产生新兴趣,并收获名著阅读的新体验。
书归正传。这一讲我们就从《红岩》的成书谈起,《红岩》普及率非常高,称得上国民读物,想必你也非常熟悉。可我问你一个问题,它的作者是谁?或许你会说,《红岩》书脊上写得清清楚楚啊——罗广斌、杨益言啊,难道这还有假?
说罗广斌、杨益言是《红岩》的作者,对,但也不对。此话怎讲?这涉及到《红岩》这部小说极为特别的成书过程,听了今天这节课,你将对这个问题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一,《红岩》的成书很特殊,且经过三次增删蜕变而成;第二,我们称这种独特的成书方式为集体创作,这种创作包含了革命教科书式的生产机制。什么意思呢,我们先从它的成书方式看起。《红岩》的成书方式非常独特。现当代小说一般都是作家独立创作的,作者是谁,拿起书看一眼封面就一清二楚了,比如鲁迅的《阿Q正传》,老舍的《骆驼祥子》,沈从文的《边城》。随便拎起哪本来,都出身清楚,无可置疑。
而很多古代小说的作者是谁,往往是一笔糊涂账。有些小说,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是一些传说故事,被说书人丰富之后在勾栏瓦肆里演出传播,像滚雪球或插花篮一样,日积月累,最后由文人加工而成。比如《水浒传》,开始就是武松、杨志、鲁智深等等梁山好汉的故事口耳相传,然后经由说书人演出整理,情节更加完整,到一本叫做《大宋宣和遗事》的话本出现之后,水浒故事就显现雏形了;最后由施耐庵将上述资源融会贯通,写成人物生动、情节完整的《水浒传》。还说回《红岩》,从思想、语言和叙事上看,《红岩》都是部不折不扣的现代白话小说,但从成书的历史基础来看,《红岩》又有点儿像《三国》《水浒》这类中国古典小说。
宋代的瓦肆
宋代的瓦肆
那《红岩》到底算哪一种呢?其实啊,它两种都不算,这两种都不算你说它干嘛?您别急,我们还得先从它与《三国》《水浒》相似的蜕变过程说起。如果我们把《红岩》想象成一棵大树,那它最初的幼苗,就是重庆大屠杀结束后幸存者们的回忆录。比如任可风的《血的实录》,钟林的《我从渣滓洞逃了出来》,杨祖之的《我从集中营出来》,这些回忆录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们在逃生后不久写成的,保存了最为鲜活的灾难记忆。鲜活到什么程度呢?鲜活到我们今天读起来,和印象中的敌我斗争画风有不小的出入,我举个例子。
“老虎凳”你肯定知道,革命题材的影视作品里的高频道具,在板凳上绑住受刑者的腿,然后在小腿下面垫砖头,让受刑者膝盖倒折产生无比的痛苦,实在是一种卑劣的刑具。然而回忆录中却有这样一首革命者调侃“老虎凳”的打油诗,说:
老虎凳真正凶,不分皂白就开弄,那怕你是贞洁女,也说偷了野老公。
用打油诗嘲弄敌人的刑具,这当然表达的是革命者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但是粗鄙的言辞使得这样的嘲弄显得态度暧昧,甚至有些不严肃,很难令人想象《红岩》中的江姐、许云峰一众英雄会有这样的手笔。然而这些回忆录被各种宣传小册子整编之后,这样的印记也就越来越少。
如果我们简单来讲,《红岩》的故事有三个主要的蜕变阶段,以大量回忆录材料作为基础,1950年出版的这本《圣洁的血花——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往往被认为是作者们合写《红岩》的发端。在这之后,1956年,作者们向重庆市委申请,将手里的五六十万字的材料整理出来,得到批准之后,就有了这本大名鼎鼎的革命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其实编写“回忆录”并不是三位作者的初心,作者们最初想做的还是用这些回忆素材创作出一本小说。到了1958年,共青团中央和中共重庆市委终于批准了这一项目——为大屠杀烈士们写小说,这就有了后来《红岩》正式成书前的试验失败作品《锢禁的世界》。作者团队将最初的大屠杀回忆录组织、编写、渲染,为后面《红岩》的问世奠定了虚构创作的基础。可以说《红岩》是从《圣洁的血花》孕育开始,到中篇“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再到“小说”《锢禁的世界》逐步蜕变而来的。
这绕了半天还是没说《红岩》算哪种成书方式啊,别急,这就来了。我们接着来说它的第二点,《红岩》是超越个人情感与经验,被国家生产出的革命教科书。前文我说过《红岩》的成书方式非常独特,我现在要给你一个概念来概括它的这种独特,叫做“集体创作”。那么什么是“集体创作”呢?顾名思义,所谓“集体创作”,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第一是参与创作的人员庞杂;第二,是这种创作形式隐含着一种文学生产机制。下面我具体解释给你。
《红岩》最初由重庆市委关照、中国青年出版社牵头策划。创作者人数众多,除了写在封面上的罗广斌、杨益言,实际参与其中的还有刘德彬,刘德彬的名字为什么没有被印在封面上,我们后面会专门来讲。而参与《红岩》成书的相关领导、学者、专家中,更是包括了重庆市委领导、中青社的两任社长、两任文学编辑室主任,还有编辑张羽以及马识途、沙汀这样的前辈高手。
罗广斌
杨益言
其实人员庞杂还在其次,“集体创作”最要紧的是隐含着一种文学的生产机制。换句话说,文学在这里就不再是我们固有印象中,个人情思的表达,而是一种类似于工业生产线上的产品,这些产品被生产出来是为了满足某种社会需要。而生产这些产品的流水线以及整套系统,则是“集体创作”的关键。下面,我们具体来说说《红岩》的这套生产机制。
策划《红岩》的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主攻青年教育书籍出版,《红岩》前几稿文本也是由他们组织编写的。写作目的是为了创作出一本符合时代需要,能够对青年起到革命教育作用的作品。
为了完成《红岩》这种“革命教科书”的使命,社里还专门调动一切组织力量,或是让创作者进京学习毛泽东著作,或是参观新落成的军事博物馆和革命历史博物馆,尽可能地更新创作者的思想观念,紧跟时代步伐,删减回忆录中“不和谐”的细节,从而使编写出的作品,一次比一次规整,一次比一次主题鲜明。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老虎凳打油诗,就消失在了《红岩》之中。
换句话说,《红岩》这类作品成书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只是握笔的一双手,而大脑、心脏、中枢神经、毛细血管、双眼、双脚都各有专门的部门或人员负责,作品的走向不以作者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连环画《红岩》
好,我们来总结一下,我们今天都讲了些什么。
第一,《红岩》经过三次蜕变,从《圣洁的血花》开始到中篇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再到小说《锢禁的世界》最终成型。
第二,集体创作是一种生产机制。这种生产机制下产生的《红岩》是一部具有革命教科书性质的红色经典。
那么这样一部红色经典可以怎么读?下次课,我和你一起来打开《红岩》阅读的历史维度。
现在才知道自己好多不知道啊!!!
记得你第一次听说《红岩》是什么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