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欧洲人的生活何时领先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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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中世纪出现了很多罗马帝国时代出现不了的技术进步。推动文艺复兴的基础是中世纪的经济发展，除了中世纪是一个“黑暗的世纪”这个说法，还有一个很常见说法，说中国在历史上一直遥遥领先于西方，欧洲一直到工业革命结束之后，才超越了中国，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

上一集我们讲了欧洲中世纪的运转规律和中国不太一样，我们头脑中储存着大量靠不住的“常识”，其中之一就是欧洲的中世纪是一个“黑暗时代”。

一提起中世纪，我们首先联想到的往往是被烧死在火刑柱上的布鲁诺，荒唐的赎罪劵，罪恶的初夜权，还有导致一个城市三分之一人口死亡的可怕的黑死病。

所以，长期以来，人们认为，中世纪就是“黑暗时代”，全是黑暗，没什么成就，但是近几十年来，关注欧洲史的学者们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共识，那就是所谓的中世纪“黑暗时代”并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黑暗”。

或者说，这是一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时期。而且这个“黑暗时代”恰恰是今天西方制度的形成期。换句话说，要是没有中世纪，就没有今天独特的西方文化。

首先我们要确认的是，中世纪确实是很落后的，西罗马帝国的灭亡之后，欧洲出现了巨大的倒退。大部分城市被付之一炬，整个欧洲都差不多，沦为农村。中世纪早期的欧洲，确实远远不如同一时期的阿拉伯帝国和中国隋唐王朝。

中世纪的欧洲

但是也有一些关于中世纪的说法，需要澄清一下。

比如说“初夜权”，这个“初夜权”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比如农奴嫁女儿，女儿需要给领主睡一夜。但事实上学者的研究证明这个“初夜权”并没有真正实施过，到现在为止人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例实施过初夜权的真实资料。

而且我们都知道，中世纪是基督教的时代，教会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基督教强调一夫一妻制，强调童贞，连国王都不能例外，教会怎么能允许领主实行初夜权呢？所以我们先澄清一下这个问题。

 中世纪的基督教徒

接下来我们重点要讲的，欧洲中世纪出现了很多罗马帝国时代出现不了的技术进步。

罗马帝国实行奴隶制，奴隶制是不利于技术进步的，因为奴隶数量巨大，价格也很便宜。奴隶主不必费心去研究可以节省劳力的技术。

《全球通史》举过一个例子，罗马的圣皮特罗广场要坚立起一座方尖碑，这个石碑太重了，很难竖起来，所以有一个爱动脑筋的人，想出了一个把石碑竖起来，又能节省大量人力的好办法汇报给皇帝。但是皇帝听了不感兴趣：“你节省人力干什么？不能让奴隶们闲着，闲着就会出事，还照原来的方法给我竖。”

罗马帝国崩溃后，奴隶制也崩溃了，没有了奴隶市场，也不再有大量的外来劳动力。当时相对中国，欧洲的人口是很少的。这就需要人们琢磨怎么节省劳力。

在罗马帝国时代，奴隶主高高在上，他不跟奴隶共同劳动，所以他不知道奴隶在劳动中会遇到的具体问题和困难。

但是中世纪就不一样了，中世纪的庄园主对庄园里的情况都很熟悉，因为中世纪的时候，全国性的市场没有了，商业基本都取消了，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庄园来生产，所以那个时候的庄园都是自给自足的。

庄园主必须亲自管理庄园，决定种什么不种什么，因为自己也要吃这些东西，连查理大帝都专门下命令，安排自己的庄园今年种多少种粮食，养多少种家畜，我们看他命令的原文，说的非常详尽。

所以这些庄园主也很清楚农奴们在生产中遇到哪些具体的问题，会和他们一起琢磨怎么改进，这样欧洲中世纪就出现了很多技术进步。

有哪些技术进步呢？

最有代表性的是“重犁”的使用。罗马时代，欧洲用的是轻犁，就是一根木柱，底下装一个不大的犁刀，结构简单，但是只能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所以又称“浅犁”，只能耕种那些比较松软的土地。

那么为了提高生产率，庄园主和农奴们进行“技术会商”，渐渐地琢磨出来一种重犁。什么叫“重犁”呢？就是犁刀更重更大也更锋利，当然结构也更复杂，这种“重犁”能够耕的很深，把原来非常难以开垦的澡泽低洼地，能变成良田。

这个“重犁”和“轻犁”不一样的是，它需要更大的牵引力，一头牛拉不动，所以只能改用马来拉，因为马的拉力是牛的３—４倍，所以马被大量地用于耕地，这样一来生产效率就大幅提高。

12世纪，法国的可耕地当中只有一半被开垦、德国更少只有三分之一、英国只有五分之一，剩下都被荒废着。但是到了14世纪，法国的耕地数量翻了一倍，德国翻了三倍，英国翻了五倍，粮食的亩产量也大幅提高。

这导致了一个后果，也就是经济的迅速发展和人口的增加。以英国为例， 1086 年到1300 年，英国人口增加了3倍，GDP提高了 10 倍，也就是说，在人口迅速增长的同时，平均收入也在大幅增长。

我们在以前讲过，欧洲农奴和农民的负担是比较稳定的。“有点地方的地租二三百年都不变。”农奴们的收入大幅度提高，但负担基本不变，这就意味着农奴变得越来越富，经济地位不断上升，从农奴成长为自耕农。

经济的发展，为文艺复兴奠定了基础。贫穷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贫穷限制了人们的视野，让人们除了吃的，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到。罗马教廷为什么能那么专制、那么野蛮呢？

这正是建立在人们的贫穷和愚昧之上的。直到经济发展之后，人们也有力量从愚昧中走出来。“所以到了14世纪，在欧洲经济最繁荣的意大利，人们开始最先挑战天主教的权威。打着复兴古代希腊、罗马文化的旗号来提倡人性解放。”这就是著名的文艺复兴。

文艺复兴

所以推动文艺复兴的基础是中世纪的经济发展，除了中世纪是一个“黑暗的世纪”这个说法，还有一个很常见说法，说中国在历史上一直遥遥领先于西方，欧洲一直到工业革命结束之后，才超越了中国，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

清华大学的李稻葵教授曾经组织过一个团队，包括牛津大学和北京大学的一些学者，他们共同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证明，发现欧洲的一些地区，比如意大利地区在公元1300年，也就是中国元代的时候，生活水平就已经超过中国了。

中国农业发展的特点是几千年大致保持同一水平，没有出现过特别大的变化，但是欧洲中世纪后期开始，经济发展曲线迅速上升，所以到了1300年，意大利地区的生活水平就开始超越中国。到1400年，也就是明代建立不久，英国人的生活水平也超越了中国。

后来在18世纪中期，也就是欧洲工业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中国正处在所谓的康乾盛世的时候，欧洲就已经在整体上把中国远远地甩在身后。

刚才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我们不妨引用点具体的历史资料来对比一下。

元朝的时候，中国人和西方人生活水平的差距还不算太大，中国农民生活水平当然一般，基本是粗茶淡饭，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挖点野草。但意大利的农民也比中国人强不了太多，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肉，一大块面包加一大碗浓汤就已经让辛苦了一天的意大利农民心满意足。

但到了明朝，这个差距就开始变大了。

16 世纪时，英国一个农民家庭每年生产的粮食是5000公斤。而中国农业最发达的江南地区，一家农民也不过生产2100 公斤。也就是说，不到英国农民的一半。

所以相当于中国明朝时期，英国的农民就已经不吃粗粮了，全吃细粮，换句话说他不再吃大麦和燕麦，只吃小麦面包，肉食也逐渐增多，每天还可以喝顿啤酒。那么中国农民吃的是什么呢？粗茶淡饭，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挖点野菜。

到了工业革命前期，也就是中国康乾盛世顶峰的时候，英国农民吃什么呢？我在《饥饿的盛世》一书中引用过一个资料，英国汉普郡农场的一个普通雇工一日三餐的食谱：

早餐是牛奶、面包和咸猪肉；午饭是面包、奶酪、少量的啤酒、腌猪肉、马铃薯；晚饭是面包和奶酪。星期天，可以吃上新鲜猪肉。

这是工业革命刚开始的情况，等到工业革命完成之后，英国人的生活水平又迈进了一大步。他们在我们刚才说的这个消费清单的基础上，每天还要加上2.3加仑脱脂牛奶,1磅奶酪,一大桶淡啤酒，半磅黄油和半磅糖，还有1英两茶。

而这个时候中国农民吃什么呢？粗茶淡饭，青黄不接的时候挖点野菜。中国农民的生活水平，说实话几千年里变化不太大。说到这里，我们必须重复强调一下，欧洲历史也没有那么美好，欧洲历史上的黑暗、愚昧和残酷，不比世界上其他地方少多少。

罗马帝国的昏君他们的荒淫残暴其程度，和中国的商纣王、隋炀帝差不多，罗马教廷的“火刑柱”比中国的法律还要残酷，英国历史上也从来不缺乏血腥变态的国王。社会生活上，欧洲也长期脏乱差。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从中世纪后期开始，欧洲不论是物质文明还是政治文明都出现了迅速发展，而且还不是量变而是质变。但中国的发展一直比较平稳，特别是到了宋代之后，还出现了倒退的现象，所以欧洲就超过了中国。

马戛尔尼使团

乾隆晚年，英国曾经派出一个马戛尔尼使团来出使中国，到达中国之前，这些英国人认为中国是一个非常富庶而强大的国家，这是欧洲人对中国传统印象，他们认为中国如同马可波罗说的那样，黄金遍地，人人绫罗绸缎。然而到了中国之后，他们却惊讶地发现，中国的大部分普通人非常穷困。

英国使臣们后来写的回忆录当中说，中国朝廷雇佣了许多老百姓来到船上，为英国人端茶倒水，扫地做饭，因为中国朝廷非常重视外交接待工作，英国人注意到这些人“都如此消瘦”。

“在普通中国人中间，人们很难找到类似英国农民的啤酒大肚或英国农夫那种喜气洋洋的脸。”他们在中国的下层社会，见到的都是瘦子，都面带菜色，没有见到一个胖子。

使团的成员约翰·巴罗在《我看乾隆盛世》中说：“不管是在舟山还是在溯白河而上去京城的三天里，没有看到任何人民丰衣足食、农村富饶繁荣的证明。河边的房屋，远远不能跟英国泰晤士河边的城镇相提并论。

事实上，触目所及无非是贫困落后的景象。” “普通的中国人一向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乐于以任何食物为食，即使是腐烂了的也不放过。”

这些情景让英国人非常震惊，没想到和英国想比，中国已经穷成这样子，经济发展不仅改善了欧洲人的生活水平，更重要的是导致了欧洲历史上出现了一个新鲜事物，叫自治城市，自治城市的出现，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我们下一期来细讲一下。

参考王顺君：《欧洲贵族真的拥有过“初夜权”吗？》

候建新：《工业革命前英国农民的生活与消费水平》。《世界历史》，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