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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北宋 范宽《雪景寒林图》
开篇
今天咱们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天津。在市中心的花园附近,有一个干瘦干瘦的小伙子,穿着朴素,在公园附近溜达。这溜达溜达,就盯住了一辆三轮车,这车引起他注意了。
中国50—80年代的三轮车
三轮车今天基本绝迹了。你们天天看到的大爷大妈骑着买菜拉孙子的那个,不叫三轮车,叫小三轮。咱们说的这种三轮车全称叫平板三轮车,你要是没学过它,它可不听你的。会骑自行车的人都骑不了这三轮车,因为骑自行车的人拐弯不是纯粹用车把,而是带着身体拐,但这种三轮车必须用车把拐。
因为平板三轮车是中国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国大街小巷的主要运输工具,那时候居民搬家基本靠这种三轮,没人雇得起汽车。我过去许多著名的家具,都是三轮车上买的,或者是用三轮拉回来的。那时北京对骑三轮的人有一个称谓,叫做“板儿爷”,说的就是蹬平板三轮车的人。我过去认识好多骑三轮车的,都说自己是搞收藏的,其实一开始就是搞运输的。
70年代的平板三轮车
刘光启偶遇画作,“套瓷”三轮车师傅
一辆三轮车没什么好看的,尤其天津的三轮更不好看。因为天津这三轮是倒着骑的,板在前头,人在后头骑,车上的东西肯定丢不了,还有一个好处是,你坐在三轮上,骑三轮的人方便和你聊天,天津人能侃都是这么来的。可今天我们故事里的这辆三轮车有什么好看的呢?因为这三轮上有一车书画。这小伙子谁呢?他叫刘光启。
在天津书画界,这名字大多数人都知道。有人称他为“刘半尺”,意思就是说字画打开半尺,他真伪立判,著名的书画鉴定大家徐邦达先生也有“徐半尺”之称,只要鉴定字画的人都可以叫“半尺”。但我告诉你啊,99%的画,半尺就知真假,甚至不需要打开就知道真假,你一看那装裱就知道了。好画,你往出一掏,两头紫檀大轴,那画准差不了。一般而言,好画,它的装裱材料就好。对鉴定专业的来说,真正的难是鉴定的那1%,全打开都很难判断。
刘光启12岁就在北京琉璃厂学徒,解放后又在文物商店工作。过去的文物商店咱们讲过,主要的工作是收,次要的工作是卖。民间的老百姓想把自己的古董卖掉,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去文物商店。过去的古董行都是师徒制,都是在未成年的时候去学徒,宜早不宜迟。一般头三年端茶倒水,看师父怎么接待客人,学成以后呢,跟着师父干,干到自己感觉能独当一面了,提前和师父打招呼,说师傅,我再给您干两年我就得走人了。不能说走就走,招呼都不大,没这事儿。比如说故宫博物院的孙瀛洲先生,早年是在琉璃厂做买卖的,他带了两位弟子,一位叫赵嘉章,一位叫耿宝昌,都是学徒的。文物进出只有文物商店这一个途径,都得从这走,所以你看见好东西的机会就多。那时候专业也分得清楚,搞字画的就不搞瓷杂了,所以刘光启肯定是积累了很多丰富的字画经验。这天,他盯着这车字画,凭感觉就知道这里有好东西。
刘光启先生
正好,这蹬三轮的人累了,停下来歇着,刘光启赶忙上前搭讪——“您歇会啊?”刘光启问这蹬三轮的人,这不明知故问么,人家也不会理他呀。我们和陌生人搭讪,第一,姿态要低,不能说你是个鉴定家,人家是个蹬三轮车的,你就说:“嘿,干什么呢?”这样谁还理你啊?你得说:“呦,师傅您上哪儿去啊?”得问这种不疼不痒的话,不能往深了问。如果往深了问,你说“师傅,您这东西准备拉哪儿去啊?”那就不行了。套瓷最大的套路就是“咱俩好像见过”,但这套路今天不好用了。我这有一个现成的说法教给你,你换一种说法,叫“咱俩见过吗?”把话丢给对方。人家说“没见过”,你就说“那这次咱不就见了么。”这是一种套瓷的方法。
但其实,刘光启一直盯着的是三轮车上的一个蓝布画套。这好画啊,都有一个画套,就和好剑似的,都有剑套。这画套的签上写着——“雪景寒林图”,这是古画中常画的一种景色。古人爱画四季,都有寓意,雪景就是孤寂。蹬三轮的也不理他,人家一踩脚蹬,走了。但刘光启不想错过,骑上自行车悄悄在后面跟着,他就想知道这东西要往哪儿去。大约跟了几里地,到了和平区营口道130号寿德大楼,这车停了。一打听,那是当时的天津财政局仓库。你一听,这地儿就重要,放这些东西就保险。刘光启高兴坏了,他觉得那可能是从张家查抄出来的东西,这东西到了财政局仓库,就算没丢。
刘光启敏锐判断画从张家来
刘光启怎么凭一个画套,就知道这是张家的收藏呢?这事神了!这事不神。过去大收藏家的包装,都是统一的,都是自己家请专人做。比如过去,上海龚心钊所有收藏的包装都是他家里做的,是特意选料,特意找人,特意设计风格,明白人一看包装就知道是他们家的东西。他们家包装上的签都是一个人写的,统一的小楷。
那这位张先生又是谁呢?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叔诚。他的父亲叫张翼,是晚清洋务运动的重要人物,当过工部右侍郎、总办路矿大臣、开滦煤矿督力,这在当时都是要职。清政府京津地区的煤矿供应都在张家手里,所以张家的财力非常雄厚。民国后,张翼隐居天津。他所收藏书画、瓷器、玉器很多,甚至还有钻石呢。而在琉璃厂学徒的刘光启,早早就知道天津张叔诚家有一批字画,其中有一张范宽的,从来密不示人。所以当刘光启从三轮车上看到《雪景寒林图》的标签,职业的敏锐度一下子就让他觉得那里可能是从张家查抄出来的东西。
张叔诚先生
《雪景寒林图》流传史
这《雪景寒林图》是北宋的一幅山水名画,国家一级文物,作者是范宽。这张画为什么这么有名呢?因为它最早就出现在宋徽宗编的《宣和画谱》里。宋徽宗在即位之初,就成立了皇家画院,而宣和年间(1119~1125)正是画院创作达到高峰的时候,而且也是宋徽宗搜罗历代绘画名作的数量达到高峰的时候,《宣和画谱》就是在这时,由宋徽宗主持编撰的。宫廷所藏的名画名作都收录其中,著录的作品数量之多,篇幅之大,说它是巨著并不为过。
在《宣和画谱》出现以后,《雪景寒林图》就没了,其间大概有600多年没再出现过。但是,它在明末清初安岐编的《墨缘汇观》里又出现了,画上有几枚印章,其中的“安氏仪周书画之章”和“思源堂”两枚白方印就是安岐收藏的证明。专家们再结合一些历史资料推断,天津的书画鉴赏家安岐花巨资从收藏家梁清标手中购买了《雪景寒林图》。安岐为什么这么有钱呢?因为安岐的祖上是大盐商。他的收藏还有什么呢?展子虔的《游春图》、董源的《潇湘图》、还有王献之、米芾、黄庭坚、蔡襄、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名家的书记,全都是中国书画史上的名家名作。
名称:隋展子虔《游春图》卷
数据:纵43厘米,横80.5厘米。
简介:这是一幅山水画,描绘了人们在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季节,到山间水旁“踏青”游玩的情景。全画以自然景色为主,人物点缀其间。《游春图》卷历来被认为是隋朝画家展子虔的作品,代表了中国早期山水画的面貌。近些年有学者对于这幅作品的作者和时代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引起了讨论。
安岐收藏后,这幅画的流传就又断了,也就是从清初到清末,跨过了清中期200多年。但据说到了光绪末年,这幅画在北京琉璃厂出现过,悦古斋创办人韩慈轩手中有一批字画,其中就有这幅《雪景寒林图》。但最后,它怎么又成了张叔诚家中的收藏呢?这其中发生的故事我们并不清楚,但肯定是张叔诚从他那里买来的。
可这幅画在刘光启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天津财政局的仓库。刘光启一直耿耿于怀,但也无能为力。但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这人和物件的缘分,有时候你惦记它,它还真能让你碰上。这事呢,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没过几年,十年动荡就消停了,各地都成立了“文物图书清理小组”。当然,天津也成立了,这小组是干什么的呢?就是把查抄来的这些劫后余生的文物重新整理,做档案。
那时候是70年代,懂文物懂字画的人太少了,于是在文物商店工作的刘光启就被调到了清理小组。他们当时的工作地点在和平区大理道48号,是一栋洋楼。工作人员有十几个,除了他自己是文物公司出来的,其他的人都是从歌舞剧院、梆子剧院、京剧团调来的,只有他懂专业,所以就成了总指挥,查抄的书画都归他管。而那批从张叔诚家中查抄来的书画恰好也转到了他这里,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他心里“扑腾”一下。从琉璃厂学徒时惦记看《雪景寒林图》,到看见那画套,再到见着这画,这中间有二十几年的时间。
范宽与《雪景寒林图》
刘光启开始检查这批字画。这是一张绢本水墨画,长将近2米了,有1.94米,宽1.6米。咱们开头说过,这雪景应该是很孤寂的,开卷最显眼的就是一座落了厚厚雪的山峰,画面的最后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雪山。画的左边,能看见山腰处还有一座寺庙,围绕寺庙飘着淡淡的雾气。再看画的右边,翻卷着的云雾从天上由隐而显,由虚而实,飘到谷底。这是典型的北方的山水,有范宽山水画的典型特征:高、险、气魄大。
北宋《雪景寒林图》
范宽也是北方人,他是陕西华原人,华原就是今天的陕西耀县。对他的生卒没有什么记录,主要活动的时间应该是北宋早期,北宋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2)他还健在呢。《宣和画谱》中对他的描述是“风仪峭古,进止疏野,性嗜酒,落魄不拘世故”,可知他的个性狂放不羁,也不去争仕途的热闹,也没有去考画院。最初他是学荆浩和李成,时间久了老觉得临摹也不是办法,感觉没有出路也没有自己的风格,就天天在外游走,后来干脆搬到山里住了。传说他在山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盯着山看,外面下雪了也不回来,研究雪景,有月亮的话就琢磨夜景,整日就观察山水景致的变化,范宽就这么逐渐自成一家。在北宋时,他的画已经很出名了,《宣和画谱》著录的宫廷收藏中,他的作品就有58件,这幅《雪景寒林图》是大陆收藏范宽的唯一一件作品。
范宽画像
而对于这幅《雪景寒林图》,一直争议非常多,它到底是不是范宽的,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因为这幅画本身无款,只是在树中藏着一个“臣范宽制”四字款,但无法证明这是范宽的亲笔,因为在唐宋时期就没有那样写款的。很有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当时的鉴定大家,徐邦达先生、张珩先生、启功先生都参与了鉴定,肯定了这是一幅宋画,而且创作年代应与范宽所处的时代相近。
这里,咱们讲一个知识,就是书画添款,这在书画中常见。中国画里有很多古画,但这些画没款。没款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一种是画画的人根本就没署名,还有一种是原来这画是大画,后来裁小了,把款给裁去了,后人为了谋利,有款才能多卖钱呀,所以就把这款又给添上。添款也有添本人款的,画烂了,款被裁掉了,就把本人的款再添上。现在可没这么修画的了,现在都是要尽可能地保留旧的状态。还有一种,就是裁下去之后,添别人的款——小名头裁下去,添大名头的款。所以这个画就不排除是后添的,但即便这张画不是范宽的,它也是张宋画,就已经是国宝了。
宋代山水绘画重视意境
北宋山水绘画有个特点,特别重视画的意境。比如说,四时山水中的“烟林平远”就是从近处的山看远处的山,山林的颜色有明有暗,你的视线也随着山林越来越远,这就有一种孤寂肃然的意境;而且都是大山大水、气势宏大的全景构图。北宋画师也注重师法自然,从画中感受到真实的自然质感和情趣,所以画得也比较细密繁复,像《雪景寒林图》连在山林间村落里,倚在门上的人都画得清清楚楚。而南宋大多是山川小景色,画面柔和,线条婉转,笔迹也就简化了很多,不像北宋那么注重写实。
除此之外,推断它是宋画,还要看它的材料。比如明末有一类书法都写在绫子上,这就是明末独有的,一看材料便知。你再看字迹风格如果是那时候的呢,那这东西肯定就是那时候的。专家都能通过材料来判断它的年代,比如唐代用的硬黄纸。看画,首先的客观条件要达到,就是要看画的材料。那从这幅画绢上看,它就是张宋画,是元代或明代装裱的,但画心是宋代的,因为这画心是三张绢拼在一起的,宋朝那会儿没有巨幅的绢,所以那时留下来的作品都是拼成的,我们讲过的董源的《溪岸图》,就是拼的。
同样,台北故宫收藏的《溪山行旅图》也没有写款,也是在画幅右下方树荫草叶中发现了“范宽”两个字,这款到底是不是范宽所写,也是个谜团。这时候有个可能,就是写款并没有形成定式。
北宋《溪山行旅图》
目前发现的好多宋画都是孤品,不像元代以后的画,一个人不同时期有好多作品,可以去对比真假,我们看齐白石、张大千,不同时期风格是不一样的,有大量的画可以拿去对比,确认它到底是不是齐白石或张大千的画。张伯驹先生收藏的展子虔的《游春图》,是另外一种情况。宋元以前很多孤本的画,到底是谁画的,人名只供记录用,没有任何比较的含义,所以我们不必纠结这画到底是不是范宽画的。对于高古书画,最重要的是够不够年份,年份第一。先从客观条件,比如画纸来判断它够不够年份,再来看作者的名头。
画作历沧桑,终于安了家
《雪景寒林图》自宋代入《宣和画谱》以来,其间几百年的历史,命运多舛。到了张家也就半个世纪,然后赶上了动乱,被查抄走了。当时张家也不知道这画的下落,就四处打听,听说刘光启是文物清理小组的组长,就托人找到了刘光启。刘光启就说:“这画好好的,在那儿呢,放心吧。”估计张叔诚自己就想,这画当年在我们家的时候,都不舍得拿出来看一眼,现在这东西就这么散了,想来想去,也是悲哀,只好想想古人的话——“宝物聚聚散散,都是命。”
马爷说
后来,在1981年,张叔诚先生已经83岁高龄了,惦记着这幅画以后得有一个固定的安身之处,就决定把它捐献给天津博物馆,这才让它成为天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张叔诚先生在1995年以97岁高龄去世,生前把他们家的传家宝,变成了国宝。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
期待100集后出一本书,那样图文并茂。
节目听的心中各种感概。现在听每集之前都要先看一下图片,确定国宝收藏在哪里,只要没有流出中国,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要是收藏在其他国家,内心各种不是滋味。虽然也许流出的宝贝躲过了被毁的可能,虽然也帮助外国友人了解中国了解我们的历史,但多数流失的艺术珍品都是代表着那段耻辱的历史
智深_sO 回复 @无影_zv: 我和你正相反,也许出国才是最好的途径
张书城先生的曾孙是我同事诶
台北有巜溪山行旅图》
听国宝100,去各地出差旅游,空闲第一时间就是想去当地的博物馆看看。看看有没有听到的国宝。
咱们大天津的镇馆之宝
马先生的声音治愈系!听得舒服!
马上泡杯茶,再回听一遍
哈哈,东北以前载客、拉货的三轮车叫“倒骑驴”,现在都觉得这名字超可爱~
作为天津人,终于看到一个来自天津博物馆的藏品了。天津博物馆在去年馆庆时展览了真迹,平日展出的都是仿品,但不影响大家领略画中意境。
安是人间主旋律 回复 @樊兰: 我也是!不过只看到了仿品,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