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北宋 耀州窑青釉刻花缠枝牡丹纹矮梅瓶：考古界祖师爷，被后人自盗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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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北宋 耀州窑青釉刻花缠枝牡丹纹矮梅瓶

开篇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名句。这句诗中提及的“蓝田”，在今天确有此地。

蓝田景观

蓝田：美玉与人文历史兼备 

蓝田是陕西西安市下辖的一个县，自古就以产美玉而闻名。“蓝”是美玉的意思，那“田”呢，就是指产玉的良田。你看新疆产玉的那地方叫做“和田”。陕西的蓝田玉与新疆的和田玉、辽宁的岫岩玉、河南的独山玉，并称为我国传统的四大名玉。只不过，后来和田玉以其独特的玉质一支独大，才掩盖了其他三个的名气。

蓝田玉摆件

蓝田除了盛产美玉以外，人文历史也是非常悠久。在其境内，考古还发现了距今约一百多万年前的 “蓝田猿人”。再有，蓝田的地理位置特别关键，是关中通往东南诸省的要道，自古就有“三辅要冲”之称。

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北宋时期，有一个叫吕通的河南人到长安去做官，途经蓝田的时候，觉得这地方风景秀丽，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于是就决定举家从河南搬到了蓝田定居。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举家迁址都是个很困难的事，故土难离嘛。不过今天回过头去看，这个吕通做的决定没错。蓝田这个地儿的确是个风水宝地。他的后世子孙不但人丁新旺，而且人才辈出。尤其是孙子辈当中的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和吕大临兄弟四人，被后世尊称为“吕氏四贤”，在《宋史》当中都有列传。北宋时，“蓝田四吕”是唯一能与四川“峨眉三苏”相比肩的名门望族，人称“关中士大夫之首”。

吕氏四贤画像

吕氏家族的后人，至今仍有许多人都还生活在蓝田。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还常到祖坟去祭祀先祖。这吕家的祖坟也在蓝田，在蓝田的五里头村。这块地方风水极佳，三面环山，一面向水。背靠太尉塬，左手是秦岭，右手是骊山，前面就是灞河，放眼望去就是著名的白鹿塬。吕家的先祖在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下长眠，想必后代子孙肯定没少受到祖宗的恩荫和庇佑。但是，事实却不完全如此。

自挖祖坟是何为 

2006年，春节刚过，西安市刑侦局就接到群众举报，说蓝田五里头村有人盗墓，盗洞的地点就在吕家祖坟的位置。一听到这个消息，刑侦人员马上就组织了专案人员到现场去勘查。结果在现场的桃树林中发现一个又黑又深的盗洞，直达地下十几米。刑侦人员觉得这个案件很严重，立刻就搜捕盗墓分子。通过走访和蹲点，案件很快成功破获，抓捕了4名犯罪嫌疑人，并查缴文物89件（组）。其中有西周的铜簋、汉代的熏炉，宋代的青釉器、砚台等一系列珍贵器物。初步鉴定了下，这里面光是国家一级文物就有三件。

名称：西周乳钉纹铜簋

数据：口径24.5厘米,通高16厘米。

藏馆：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十分戏剧化的是，这个案件的主犯叫吕富平，他居然就是蓝田吕氏的后人！我们一般来算，差不多二、三十岁是一代人的话，从北宋晚期到现在将近一千年的时间，大概经过了三十几代人，这吕富平和祖上的感情就没有了。虽然他的祖上还一直担负着看守家庙墓地的责任，世代住在五里头村，但是他禁不住金钱的诱惑，还是伙同外人趁着村里过年放炮的机会，炸开了自家的祖墓，盗走了墓中的宝贝。

古墓屡次被盗，不得已而开发 

吕氏家族墓被盗的消息登上新闻后，“墓里发现了许多宝贝”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这不但没有起到警示和保护的作用，反而吸引来了大批的盗墓者。虽然派了专人守着，但他们毕竟不是武警。仅仅几个月内，又连续发生了三次盗掘。无奈之下，考古部门说：“得了，咱们自己开挖吧，与其让他们挖，还不如我们来挖。”在这么不得已的情况下，考古人员对北宋吕氏家族墓地展开了保护性的发掘。

2006年至2009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西安市文保所联合对蓝田北宋吕氏家族墓地进行了勘探及发掘。考古专家们一共清理出墓葬29座，以及墓园东、西、北三侧“门”字形围沟、家庙等遗址，出土了各类材质文物近千件（组）。

在这二十多座墓葬中，除了陪葬有各类生活器具，比如酒具、茶具、香具外，还出土了众多的墓志铭。通过对墓志铭的解读，专家们确定了大部分墓主人的名讳和身份，并以此为依据，排列出了整个吕氏家族墓葬的次序。就像活着的时候讲究座次一样，这人死后也得根据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讲究墓葬的次序。

蓝田吕氏家族墓文物保护碑

蓝田吕氏家族墓葬群的整个布局大致呈马蹄状，最南端为高祖吕通之墓，往北是他的两个儿子——吕英和吕蕡的墓，再后边一字排开的是吕通孙辈的墓葬，也就是前面提过的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和吕大临，几位“大”字辈的兄弟墓。再往后就是重孙“山”字辈的墓葬。玄孙辈仅葬吕嫣一人，因年轻夭折而祔于祖父吕大防坟茔之侧，没有按顺序，这算个例外。这么算来，蓝田吕氏家族墓地共埋葬了五代人。时间在北宋的中、晚期，前后持续有不到半个世纪。如此风水极佳的宝地，为什么被弃用了呢？专家分析可能与北宋的灭亡、金人南下，吕氏主脉后人为了避乱，随之迁往了南方有很大关系。

蓝田吕氏家族墓地二十多座坟墓当中，有一座墓葬非常特别，它的考古编号是M2。这座墓葬由于被多次盗掘过，所以并没有发现墓志铭。但是根据整个墓葬的排列次序来看，它正好位于“大字辈”的墓葬位置。在吕家“大字辈”的人里，考古专家除了吕大临的墓没有发现，其他兄弟的墓葬都被发现了。所以，专家们推测这座编号M2的墓葬应该就是“吕氏四贤”之一的吕大临墓。

吕大临：中国考古学鼻祖 

吕大临是吕通的孙子，号云阁先生，是我国宋代著名的理学家和金石学家。吕大临师从著名的“北宋五子”之一的张载，张横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段话都听过吧？这就是横渠先生最经典的“横渠四句”，说得多好啊！横渠先生逝世后，吕大临又转师“二程”——程颐、程颢，这两位同样也在“北宋五子”之列。吕大临跟随“二程”学习优异，遂与游酢、杨时、谢良佐三人一起，被时人称为“程门四先生”。

吕大临师从于“北宋五子”中的三位，他的这几位老师，时至今日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师从他们，并在弟子中出类拔萃，成绩优异，考个进士做官根本不费劲。但是吕大临并不喜爱做官，而是将所有的精力致力于学术。学成之后，还回到家中经常讲学，去教化乡里。

吕大临《考古图》

吕大临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金石学家。他编著的《考古图》是我国最早的、系统的古器物图录。《考古图》收录了宫廷及民间收藏的青铜器、石器、玉器共计238件。书中图文并茂，记录详实，对每件器物的尺寸、重量、出土地点、流传经过等都有详尽的描写，为后世的金石学研究树立了一个典范。因此，吕大临也被誉为“中国考古学之鼻祖”。

吕大临深思熟虑防盗贼 

M2这座墓除了墓主人身份特别以外，它本身的构造形制也非常特殊。一般我们看到的唐宋时期的古墓，就是在地下用砖石盖一个和房子结构相似的墓穴，放入棺椁后再用土给它填平。还有一种墓葬形式，是直接从地面往下挖竖坑，不用砖石，将棺椁放入后填平，这种形式成本比较低，平民百姓的墓葬里比较常见。吕大临的墓葬采用的就是后者，专业称之为“竖井土圹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这个墓，竖向不是一个墓室，而是由上、中、下三层墓室组成，像个楼房似的。

考古人员从地面挖到3.2米的时候，第一个墓室被发现了。挖开以后里面空空如也，尸骨也没有找到，弄的专家一头雾水。继续又向下挖了三、四米，考古人员又挖出了一个墓室，挖开一看，结果仍大失所望，又是一个空墓。考古人员不死心，继续向下深挖。挖到了地下15.5米的时候，第三层墓穴出现了。这次这个墓穴没有让大家失望，终于挖到了吕大临的真墓室。

2号墓三维透视示意图

后来考古专家分析，吕大临这个墓之所以盖得像个楼房似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为了防盗。你想啊，吕大临他本身就是个金石学家，整天研究青铜器、古玉器。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些东西十有八九都是从古墓葬里挖出来的。所以他害怕自己百年以后，墓葬也被别人盗挖，才想出这种垛着的墓葬方式。上面都是空的，挖了也白挖。就算盗墓的发现了，以为是个早已经被盗干净的空墓，自然就放弃了。

另外吕大临墓不用砖石砌盖墓室，想想应该也是为了防盗，而不是缺钱建不起。这盗墓者在寻找墓葬时都有专门的探测工具，类似今天考古常用的“洛阳铲”。从地表探下去是如果有砖石，不用问底下肯定有东西。他这墓不用砖石，探下去都是土，除非经验十分丰富，一般人是看不出下面有墓葬的，也找不到墓葬的具体位置的，从而起到了保护的作用。

品味梅瓶 

吕大临生前如此下功夫防止自己的墓葬被盗，但结果还是事与愿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盗墓者还是成功地盗挖了这座墓。不过，好在盗墓者没有完全把东西拿干净，考古专家从墓室里仍清理出了一批重要的文物。其中有一件青釉剔刻牡丹纹梅瓶，剔刻得非常潇洒，是北宋耀州窑难得的精美之作。吕大临去世后把它陪葬在身边，很可能说明他生前对这件耀州窑梅瓶格外地喜欢。

北宋耀州窑青釉刻花缠枝牡丹纹矮梅瓶

这梅瓶啊，最早不叫梅瓶，这是我们今天沿袭清代人的叫法。宋金时期管它叫“经瓶”。许之衡在《饮流斋说瓷》一书中说“梅瓶口细而颈短，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梅瓶”。实际上，梅瓶最早出现于唐代，在宋元时期最为流行，还出现了许多变种。吕大临墓出土的这件刻花梅瓶，造型上就与常见的梅瓶略微不同，它比较矮胖，但与嘟噜瓶还不同，算是一种矮梅瓶，看起来更加敦实。

关于梅瓶的用途，从文献记载、传世实物和古代绘画来看，最初它就是个实用器，大多用于盛酒或其他液体物质。上海博物馆藏有两件宋代磁州窑梅瓶，一件腹部写有“清沽美酒”，另一件腹部写有“醉乡酒海”，这就很清楚地说明了当时梅瓶的功能。明中晚期以后，梅瓶的观赏陈设作用越来越明显，与最初的储酒功能越来越远，变成了陈设装饰的器物，偶尔还会拿来插花，名字也就由宋代的“经瓶”改为了“梅瓶”。

整个吕氏家族墓群中出土了很多耀州窑的瓷器，不单单是这一件梅瓶，还配有梅瓶使用的酒盏、盘、碗，还有很多茶具和香具等。

名称：北宋青釉银扣花口钵

数据：高8厘米，口径17厘米。

简介：葵口镶银扣，十二曲出筋，深弧腹，内凹底，卧足无釉，内壁、内底刻折枝牡丹纹，外壁剔缠枝牡丹纹，纹饰精美，釉色明亮。吕氏家族墓的发现，使得耀州窑青釉瓷器的金银扣器物首见世人。该文物2006年出土于吕氏家族墓，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耀州窑瓷器精彩亮相 

耀州窑是陕西在宋金时期最重要的窑口，在宋代八大窑系中也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与定窑、钧窑、磁州窑称霸北方。不同的是，耀州窑以刻花青瓷烧制为主，不似定窑之白釉，也不似钧窑之窑变，更不似磁州窑之彩绘。独树一帜，享誉一时。耀州窑在北宋时期以刻花装饰为主，后期才出现了印花与素器。古籍里形容耀州刻花的精彩叫“刀刀见泥”。犀利的刀工，洒脱的纹饰，加上橄榄绿色的衬托，非常符合西北人的审美。难怪吕氏家族的人死后，墓葬里都大量陪葬有耀州窑的器物。

在出土的这批耀州窑器物里，许多盘碗类的口部都镶制有一圈金属口。关于瓷器口沿为什么镶制金属口这件事儿，长期困扰着我们。过去一直认为，之所以镶制金属口，是为了修饰瓷器的缺陷，比如定窑、景德镇窑里覆烧的器物，口沿无釉，一圈涩口，吃饭、喝酒的时候使用起来很不舒服，另外看起来也不美观，所以才有人想出来镶制一圈金属口的方法。但也有人认为，大部分镶制金属口的器物胎体很薄，尤其口沿在使用时很容易磕碰，为了保护瓷器，让它更加经久耐用，所以镶制一圈金属，起到保护的作用。

宋代青釉金扣葵口碗

但是，通过吕氏家族墓的出土文物我们发现，这批镶制金属口的器物口沿都是满釉的。所以说镶制金属口是为了修饰瓷器涩口的缺陷，这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既然不是为了修饰缺陷，那古人为什么要在这些瓷器口部镶制金属呢？我认为很可能就是为了装饰，是一种时代的流行，就跟现在年轻人穿裤子都喜欢把裤腿挽起来一样，我年轻那会儿就不流行这个，那会儿挽裤脚，就是为了干活。吕氏家族墓出土的这批带有金属口的器物，口沿金属都做得比较宽，显然是一种时尚，以此为美，不然没必要如此夸张。再有，瓷器镶制金属口，也可起到保护的作用，减少使用中的磕碰带来的影响。

惜墓葬，悲后人 

陕西蓝田吕氏家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尤其当中的吕大临先生，更是被誉为“中国考古学的先驱”，是今天考古界的“祖师爷”。可惜如此重要的墓葬，最终也没有躲过盗墓贼的光顾。吕富平自己就是蓝田吕氏的后人，本应该起到看守和保护祖坟的责任，但为了区区小利，就盗挖了自家的祖坟，想想真让人可悲。他被判死缓也是罪有应得，由此可见古人感叹“世风日下”的确不无道理。

马爷说 

在很多人眼中，考古也是挖人祖坟，和盗墓没啥区别，但其实这都是对考古工作的误解。现代考古是从西方引进的，其意义在于了解历史、了解过去的文化，让我们更能看清楚当下。现在我们不断地重犯历史上的错误，就是因为不够了解历史。

了解过去的历史有两种途径，一个是文字，还有一个就是通过文物。文字比较抽象，文物就具象得多，我们可以直接通过实物来了解历史。通过对地下文物的发现，直接触摸历史，从中汲取营养，对我们当下的生活有所帮助，甚至起到精神的指引。

当然，无论我们通过读书还是科学的考古，最终也不可能真的从时间、空间上走回去。还是李商隐《锦瑟》中最后的那句诗说得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