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商代 皿方罍：身首分离，终得圆满

国宝100，件件精彩！

079商代皿方罍

开篇 

今天讲的国宝是什么呢？我先不说全称。但你们可以根据我讲述的线索慢慢去判断。这有点儿烧脑。

这是一件青铜制作的器皿，方形，有盖。1922年，大雨过后，湖南桃源漆家河镇——桃源，就是桃花源，是湖南常德市的一个县，常德古称“武陵”。既逢桃花源，就有故事发生：一位农人从地里看庄稼回来。走着走着，在路边水沟里就看见一件黑不溜秋的东西。他捞起来一看，是个大铜罐，浑身刻满了纹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觉着放米还是挺好的，于是就拿回了家。

湖南桃源漆家河镇今貌

农人捡到大铜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越传越远，越传越神，越传，知道的人就越多，结果一位湖北姓石的商人就闻讯赶来了。姓石的商人，咱们且称他为“石商人”。

石商人看了这大铜罐以后，当场出价400银元给买下了，这400银元在当时是不得了的价钱。结果这时，农人的大儿子回来了，见有人出这么多钱，心里就犯嘀咕，于是他拿着大铜罐的盖子去附近的学校找校长，请校长帮忙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校长姓钟，钟校长一看，说：“这不得了，此乃古物一件，还是非常罕见的那种。”大儿子一听，就说有人出400银元来买它。钟校长马上就说：“我加一倍！你把这盖留下，回去把罐身拿过来。”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有决断，有智慧。但读书人有时候也是个商人，而这商人还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压下一个盖子，以防有变。

湖南桃源漆家河镇今貌

这可把大儿子高兴坏了，一路跑着回去，刚进家门就大声嚷嚷，说：“哎呦，这东西有人出800银元了！”你想啊，这石商人还在呢。商人多精明啊，听风就是雨，知道事情要变，撂下400银元，抱起罐身就走了，说：“盖子，我先不要了。”

从此，这大铜罐就身首异处，盖子和器身分了家，传奇就此开始。

盖子二人争，周磐意外得 

只得到一个盖子的钟校长并不甘心，就去找当地的驻军团长周磐，周团长在当时当地算是最有权力的人物了。钟校长请周团长帮忙缉拿奸商，讨回器身。巧的是，石商人也托人请周团长帮忙，想以高价买下那盖子，事成以后还会以重金酬谢。这让周团长有点儿为难。钟校长那边人情大，可石商人这边呢，给的钱多。一开始，周团长想帮钟校长，还他一个人情，但石商人给的钱实在是多，他又有点想要钱，左右为难。最后，周团长脑子一进水，两边这忙都没帮。

周磐

石商人不死心，继续往上找，找到了常德市的贺师长。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时，钟校长就怕了，不想惹祸上身，就再次找到周团长，说：“我呢，愿意将这件盖子上交，条件嘛，就是您帮我修葺一下校舍。”周团长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很痛快地就答应了，给了钟校长一笔修缮经费。从此，这盖子就归了周团长。

盖子“落户”湖南省博物馆 

你想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来回折腾，肯定有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件大铜罐。不知怎么传的，传到了北京，北洋政府当时是段祺瑞执政，段祺瑞就下令追缴此物。时任湖南军政首领的赵恒惕扬言，一定要把这件东西追缴至省政府保管，好给段祺瑞献礼。县官不如现管，拿着盖子的周团长采用了拖延战术，一拖再拖，就拖到了1926年的北伐战争。北伐一开始，就没人顾得上和平时期的承诺了，这事儿慢慢就搁黄了。

段祺瑞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改朝换代解放了。1952年，周团长在交代自己历史的时候，详细叙述了这盖子的来历并把它交了出来。1952 年4 月，湖南省人民政府副主席金明亲自将盖子交给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并嘱咐要妥善保存。到了1956 年，省文管会把这个盖子就移交给了省博物馆，收藏至今。当时的馆长高至喜曾多方打听器身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结果。

青铜重器皿方罍 

听到这里，我们应该告诉大家这件国宝是什么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商代青铜器——皿方罍。

罍，是青铜酒器的一种，出现于商代晚期，流行于西周与春秋。造型以圆的居多，方的少见。“罍”字，上面三个田，下面一个缶，看着挺复杂，写起来很容易。记住了，这个字念“léi”，二声。说到这儿，咱们需要了解一下青铜酒器的分类和用途。青铜酒器简单地分为盛酒器和饮酒器两类。饮酒器，就是用来饮酒的嘛：爵、角、觚、斝、觯等；盛酒器，就是用来存放酒的，有：尊、方彝、壶、卣、觥、罍等。

青铜器的贵重有这么几个因素：方的比圆的稀罕；一般来说，单个的比成对的稀罕；有铭文的比没铭文的珍贵。你看皿方罍全占了，它是方的、单个儿、有铭文。铭文是什么呢？盖上写的是“皿天全父己作尊彝”。什么意思呢？“皿”是姓，是商代的一个大姓；天全是名字；作，是制作；父，是父亲；己，是父亲的庙号；尊，表示敬重；彝是酒器。大概意思就是说，皿天全为他父亲做了一个盛酒器，表示纪念。这也正是根据铭文，才命名它为“皿方罍”。皿是制作者，方是器型，罍是功用。 

皿方罍

皿方罍，通高84.8厘米、器身高63.6厘米、重达51.5公斤，这石商人当年抱着它也挺重的。盖是庑殿顶形，器身长方口，直颈，高圈足。以云雷纹为地，饰有兽面纹、夔龙纹、凤鸟纹。肩部两侧装饰双耳衔环，正面腹部下方有一个兽首的鋬，四面边角及各面中心均有突起的长条装饰。皿方罍高大、富丽堂皇，是迄今为止出土方罍中最大的、最为精美的，被称为"方罍之王"。

罍身历经坎坷，终得身首合一 

知道了国宝是皿方罍，咱们还得继续追踪器身所在。前面说过，周团长只是上交了罍盖，罍身遍寻无果。那么，罍身又经历了怎样的动荡坎坷呢？这就要回到湖南省军政首领赵恒惕追缴的时候。

拿着罍盖的周团长采用了拖延战术，那拿着罍身的石商人呢？则“三十六计，‘脱手’为上计”。你想啊，拿枪的军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一不小心脑袋就得开花。捧着烫手山芋的石商人就赶紧把它变了现，以巨款卖给了上海的大古董商李文卿与马长生。你就要问了，怎么可能一物两卖呢。这里涉及到一个行话，叫“伙买”，就是合伙购买。一件古董要价太高，一个人承担不起，那就找人搭伙儿，可以五五开。如果一方手头不够宽裕，那就三七开、四六开，甚至二八开，按比例来。等转手盈利的时候，就按比例分成。

那李、马二人将器身卖给谁了呢？卖给了巴尔。巴尔是一个中德混血儿，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巴尔是1877年生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一家煤炭公司做秘书。到了1895年，甲午海战爆发，煤老板一害怕给溜了，留下巴尔照管公司。真是祸兮福所倚，巴尔就此发迹，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商人。

有了钱的巴尔就开始收藏。那时节，在中国的外国人，一个顶一个，可劲儿地追求中国艺术品。1908 年，上海举办中国艺术展，巴尔全程投入帮助组织。不仅出钱，还拿出相当数量的私人收藏品。1910年，巴尔离开上海，定居伦敦。在折返伦敦与上海期间，他依旧大量购入中国藏品。罍身就是他那时从李、马二人手中买到的。到了1946年，巴尔举家迁往加拿大的时候，觉得这罍身太笨重了，携带不方便，就转手让给了纽约的一个古董商 ，没多久，这东西就被转售给了法国的卢芹斋。你看，又是卢芹斋，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自此，罍身再无踪迹，江湖上只剩一个传说。

卢芹斋

直到1992年——距皿方罍的发现已过去了70年，身、盖也已经分开了70年。已故的上海博物馆原馆长、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先生在出访日本时，很偶然地见到了皿方罍的器身。

2001年，皿方罍的器身意外地出现在纽约佳士得的春拍上。闻者风动，当时的大藏家都希望能竞标成功，上海博物馆、保利艺术博物馆也筹集了资金参与，但准备不足，最后被一位神秘的法国人以925万美金的天价拍得，这价钱当时创造了中国青铜器在国际拍卖市场的世界记录。

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很快，法国人扛不住了，2014年，皿方罍的器身再次出现在纽约佳士得春拍。从2001年到2014年，正是中国经济发展最迅猛的十几年。在此期间，国人的腰包鼓了，有了充足的资金储备。国际上的大藏家也乏力竞争。因为大家都知道永远也拿不到罍盖，湖南省博物馆不会转让罍盖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稳妥，采取了另一种方式，叫“私洽”。私洽是拍卖行的另一个业务，就是私下洽谈，双方愿意，拍卖行为中间人。皿方罍的私洽由佳士得做中间人——毕竟拍卖过那么多的中国文物，佳士得也很乐于促成此事——通过跟买、卖双方的接洽、谈判，最终以2000万美金达成了协议。

2014年6月28日晚，“完罍归湘合体庆典”

湖南省委书记徐守盛（中）、省长杜家毫（右）和中国文化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励小捷共同为青铜重器皿方罍“合体”

2014年6月12日，美国纽约佳士得正式将器身移交给中国。6月28日，漂泊了近一个世纪的商代青铜器——皿方罍的器身与器盖在湖南完成合体，从此身首合一，被湖南省博物馆永久收藏。

马爷说 

皿方罍，虽然经历了百年的动荡，但终归聚合，功德圆满。但大多数文物都没有这样圆满的结局，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每一件中国文物。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