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意大利黑手党都逃脱不了的“路径依赖”是什么？

精华笔记 

喜马拉雅的听众您好，我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的张军。

意大利的黑手党是历史最悠久、影响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之一。伟大的电影《教父》系列就是以黑手党为背景，电影表现了三代教父艰难成长与成熟的心路历程，及其坎坷不平的人生轨迹。但是，黑手党的发家史远不止这么简单。黑手党的行迹神秘莫测，特别是关于它在19世纪中后期兴起于西西里岛的过程，更是众说纷纭。而经济学家往往把黑手党的诞生和影响看成阐释新经济史的先驱者，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斯的国家理论的经典案例。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诺斯运用新制度经济学派的产权理论，探讨西方世界经济增长的原因。在诺斯的眼中，国家如果可以有效的发挥自身在暴力潜能上的比较优势，有效的保护人们的财产权利，那么就会为个人创新提供适当的激励，从而实现经济的长期增长。反之，如果现有国家制度不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利用暴力优势侵犯财产权利，那么，国家就是人为经济衰退的根源。更重要的是，他还发现，在制度变迁过程中存在着某种自我强化机制。这种机制使制度变迁一旦走上了某一路径，它的既定方向会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得到自我强化。

换言之，人们过去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现在可能的选择。沿着既定的路径，经济和政治制度的变迁可能进入良性的循环轨道，迅速优化；也可能顺着错误的路径往下滑，最终被锁定在某种无效率的状态而导致停滞。

受诺斯的理论的启发，一些经济学家对西西里岛上独特的制度演进过程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由于意大利处于地中海的中心，自有人类文明以来，其战略与商业地位就成为众多强人觊觎的宝地。但地中海丰富的商业资源也使得意大利被一个个商业城邦分割成无数独立的政治实体。尽管意大利曾先后被罗马、拜占庭、阿拉伯、诺曼、西班牙以及法国等帝国统治，但是本地的领主与城邦精英凭借着强大的金融资源顽强地抵抗着外来的集权化的统治，这带来的一个意外后果就是，意大利国家制度的建构过程极其缓慢。

而经济学家的基本共识就是，意大利迟缓的国家建构导致政府无法有力地控制与深入基层社会。由于基层的权力网络出现缝隙，自发的暴力组织就得以出现以取代政府。研究者普遍认为，十九世纪的西西里出现了某种经济冲击，比如市场突然对西西里的柠檬有了大量需求，或者西西里的硫磺矿出口增加等等。这种正面的经济冲击使得本地产品和土地的价值上升。由于需要保护自己不断升值的财产的安全，西西里的商人转向了黑手党。

上述研究比较好地解释了黑手党的早期起源问题。在国家构建不到位的环境下，经济产品的热销使得雇佣社会暴力组织来保护产权变得有利可图，因此催生了民间自发的黑恶势力。但是这种解释的一个弱点在于，按照上述逻辑，黑手党应该只分布于商业中心、出口导向的城市或者矿区，这无法解释为何后来黑手党逐渐扩散到整个意大利。这个问题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阿希莫格鲁等三位经济学家近期对制度演进中的“路径依赖”的研究中，得到了解释。

他们研究的背景仍然是意大利孱弱的国家构建，而故事的起点是一次极具灾难性的旱灾与农作物歉收。在十九世纪末期，小麦是西西里最为广泛种植的农作物，其土地的40%都是种植小麦，用以出口。但是在国际市场上，西西里的小麦受到美国与俄罗斯小麦的双重夹击。这种国际竞争压力在国内体现为农业工人与农民悲惨的生活境遇。这些农业工人大多数是短工与散工，这意味着大农场主能即时根据国际市场的需求来调整租赁合同与灵活雇佣农业工人。

但是在1893年，西西里发生了严重的干旱，当地谷物减产过半，不仅如此，其他经济作物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严峻的经济形势对农民与农业工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冲击，这导致意大利出现了第一次普遍的追求社会平等的农民运动。在1893年农业歉收的冲击下，这场农民运动迅速蔓延。贫困的农民愤怒地要求地方豪强将强占的公共土地进行重新分配，这使得农村的大地主与农村有产阶级开始恐慌，因此他们开始求助于黑手党来镇压运动。这场农民运动最终在意大利军方与黑手党的联合镇压下惨遭失败。而借助镇压农民运动，黑手党也开始传播到整个西西里。

黑手党的扩张给西西里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造成了巨大障碍。阿希莫格鲁等人的研究发现，二十世纪初黑手党的扩张使得当地的识字率在之后20年内有显著下降，比如1900年黑手党活动每增加一次，1921年的识字率平均下降10%！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黑手党的猖獗削弱了原本发育不足的政府能力，因此政府无法很好地提供公共服务，包括供给水利资源、降低婴儿死亡率以及保障发展性支出等等。

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影响是，当黑手党势力逐渐生长时，便开始干预地区政治。研究发现，在黑手党活动频繁的地方，1909年选举的竞争性受到了显著影响。更为重要地是，这一影响持续到了当代。研究显示，1900年黑手党活动指数每增加一个点，就会使得1961年以及1971年的高等教育减少33%。

综上所述，目前学者关于黑恶势力产生的原因和后果具有一致的基本结论，那就是在国家力量薄弱的环境下，财产权利往往得不到有效保护，而富有者将被迫接受黑恶势力半强盗半保镖的庇护。更重要的是，富有者和黑恶势力的结盟存在严重的“路径依赖”效应，从而在无形中会强力助推黑恶势力的扩散，最终影响当地经济的长期增长。

问题：诺斯的“路径依赖”理论说明了当国家构建先天不足时，其产生的负面效果会不断的自我强化，从而最终导致结局难以挽救。

类似的例子就是旧上海在上个世纪20-30年代的时候也处于国内外多种政治势力的夹缝中，由此也导致了黑社会势力的猖獗，而最终导致其瓦解的是之后的战争和革命。

你觉得黑社会势力内部存在抑制其发展，甚至导致其瓦解的因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