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文稿
《沉沦》
作者,郁达夫。
天气一天一天的清凉起来,他的学校开学之后,已经快半个月了。那一天正是9月的22日。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他拿着威廉·华兹华斯的诗集在乡间的官道走着,一边走一边读。在读到其中的一句诗的时候,他突然眼睛里就涌出了两行清泪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就这样一边读,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读着读着,他还把其中一首诗直接翻译出来,但是翻译过后,他突然自嘲自骂的说:
“这算是什么东西呀,岂不同教会里的赞美歌一样的乏味么?
“英国诗是英国诗,中国诗是中国诗,又何必译来对去呢!”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忧郁症愈闹愈甚了。
他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味如嚼蜡,还不如他拿上自己喜欢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去。
有时候到学校里去,他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就想避开他同学,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同学的眼光,总好像怀了恶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虽然在学校里,他坐中间,但是总觉得孤独得很。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看着同学们都在说笑,他心生愤懑:“他们都是日本人,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就这样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一天放课之后,他挟了书包,回到他的旅馆里来,有三个日本学生系同他同路。就在他们快要到达旅馆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两个穿红裙的女学生。因为这处郊外的地方从来没有女学生,所以他马上紧张起来。他的三个日本人的同学都问她们说,
“你们上那儿去?”
那两个女学生就作起娇声来回答说: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三个日本学生都高笑起来,好像是很得意的样子,只有他自己害羞地逃到旅馆。在床上,他便自嘲自骂的说:
“你这卑怯者!
“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后悔?
但是之后,他又想起了两个女学生的眼波来了,那两双活泼泼的眼睛!但是之后,他又后悔了,觉得那两个女学生跟他毫无关系。这一天他在日记本里写上了这么几段话:
“我何苦要到日本来,我何苦要求学问。既然到了日本,那自然不得不被他们日本人轻侮的。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纯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他的故乡其实在富春江上的一个市,去杭州水路不过八九十里。他三岁的时候就丧了父亲,那时候他家里困苦得不堪。好容易他长兄在日本W大学卒了业,回到北京,考了一个进士,分发在法部当差。后来又因为长兄的关系,他在19岁那年跟着哥哥嫂嫂去了日本东京。
到了日本之后,模模糊糊的过了半载,他就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这正是他19岁的秋天。
而他哥哥却因为事情要回去,就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哥哥嫂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儿就回国去了。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学生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毕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
预科毕业之后,他听说N市的高等学校是最新的,而且这里生产美人,所以他就在8月29日的晚上,一个人坐了火车去了N市。
在火车上,他突然流泪了,还在那一个人自嘲道:“你也没有情人留在东京,你也没有弟兄知己住在东京,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洒的呀!或者是对于你过去的生活的伤感,或者是对你二年间的生活的余情,然而你平时不是说不爱东京的么?”
就这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出站了,才清醒过来,然后通过问路到达了学校。
他的学校是在N市外,刚才说过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四边的地平线,界限广大的很。这里附近除了几家与学生做买卖的文房具店及菜馆之外,附近并没有居民。荒野的人间,只有几家为学生设的旅馆,同晓天的星影似的,散缀在麦田瓜地的中央。
学校开学半年多,他都是沉浸在读文学书当中,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苍空,一天一天的高起来。
一周前的某一天,自从他拿了威廉·华兹华斯的诗集,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读之后,他的循环性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过。而他前几天跟三个日本同学一块遇到的两个女学生,也经常出现在旅馆附近。
他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但是一旦邪念发生的时候,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从小服膺的“身体发肤不敢毁伤”的圣训,也不能顾全了。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总不再犯了,然则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他的眼前来。
他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起来,记忆力也一天一天的减退了,他又渐渐儿的生了一种怕见人面的心思,见了妇人女子的时候的脑里,不使他安静,想起那一天的事情,他还是一个人要红起脸来。
因为跟周围的同学都不怎么来往,所以他孤冷得几乎到将死的地步,幸而他住的旅馆里,还有一个主人的女儿,可以牵引他的心,否则他真只能自杀了。那个女孩,今年正是十七岁,长方的脸儿,眼睛大得很,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颗笑靥,嘴里有一颗金牙看得出来。
他心里非常爱她,但是每次这个女孩来送吃的或来替他铺被的时候,他总装出一种兀不可犯的样子来。他心里虽想对她讲几句话,然而一见了她,他总不能开口。
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旅馆里的学生,都上N市去行乐去了。他因为经济困难,所以吃了晚饭,上西面池上去走了一回,就回到旅舍里来枯坐。在回到旅馆后,他有坐不住,想出去,在经过旅馆主人的房间时,突然发现有人在洗澡。
迟疑了一会,他就轻轻的开了房门,拖鞋也不拖,幽脚幽手的走下扶梯去。轻轻的开了便所的门,他尽兀自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
那一双雪样的乳峰!
那一双肥白的大腿!
这全身的曲线!
他紧张的面上的筋肉,都发起痉挛来了。但是突然旅馆的女儿发声问道:“是谁呀?……”
他吓的赶紧跑到了房间,之后更是紧张到第二天就搬了家,搬到一个叫A神宫的地方,他在神宫通路西边的一间小屋住下了。
搬进了这地方之后,他的忧郁症又变起形状来了。
他同他大哥,为了一些儿细事竟生起龃龉来。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北京,同他哥哥绝了交。因为想复他哥哥的仇,所以她就把所学的医科丢弃了,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为医科是他哥哥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哥哥宣战的一种明示。
忽然有一天,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条自北趋南的大道,穿过了那平原,无头无绪的尽是向南的走去。走尽了平原,他已经到了神宫前的电车停留处了。就这样坐了十几分钟电车才下来。
之后他就换了一乘车。走了二三十分钟,电车又停了,他听见说是终点了,他就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筑港了。
接着他又坐船渡到东岸,上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靠岸有一家大庄子在那里。大门开得很大,庭内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爱。他不问是非,就踱了进去。直到有女人喊:“请进来呀!”
他才惊了一下,他心里想:“这大约就是卖酒食的人家,但是我听见说,这样的地方,总有妓女在那里的。”
想到这,他精神又抖擞起来,但是他的道德标准又让他想进去又不能进去。直到伴随着里边女人的一次次催促,他才进来。
之后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迎着他,问他想去哪,而他直接选了一间靠海的房间,还顺便点了酒菜。停了一会,那侍女把酒菜搬了进来,跪坐在他的面前,亲亲热热的替他上酒。他心里想仔仔细细的看她一看,想把他的心里的苦闷都告诉了她,然而他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她一眼,只敢偷偷看那侍女的那一双纤嫩的白手。
侍女被看的不耐烦了,便轻声问了他一句:“你府上是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他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后面在侍女面前,却无奈地道:“我是支那人。”
但他内心里,一直在怒吼:“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他激动地浑身发抖,眼泪又快滚下来了。侍女见他抖的厉害,就推脱酒没了,要去拿酒,其实是欢迎另外的客人去了。
他发现情况之后,就在心里骂那个侍女和客人们说:
“狗才!俗物!你们都敢来欺侮我么?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你们的仇。世间那里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负心东西,你竟敢把我丢了么?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了情人罢。”
等到那侍女回来,他按住了怒,默默的喝干了几杯酒,觉得身上热起来。之后就一直喝酒,直到喝醉,睡了一觉。
他把账结清,又把身上仅有的一张纸币给了那个侍女。跑出去之后,他摸摸身边看,乘电车的钱也没有了。想想白天的事情看,他又不得不痛骂自己。
“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里死了罢。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的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都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排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里呢!”
想到这,他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最后他决定跳海自杀,在临死前,他又便断断续续的说: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心理有点扭曲了
打卡
看过书在来听一遍
家里来了几号回来了
家里考虑考虑
同济医院家里冷
聊几句
聊几句
求扫盲🙏🏻封面上左边的先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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