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发型
嬴胡川
嬴胡川
一个人的发型,从一定程度上代表他的人生经历。
吃下一口饭,就长一寸发。生命不息,头发生长不止。一觉醒来,你会发现,胡子长了,头发长了。头发乃一个人精血生成,因此每一个人都视自己头发为生命。头发疯长,生命力愈强,头发枯黄,生命就会有坎坷和波折。似乎还可以这样描述,一生之中每一个人都在为呵护自己的头发而反复做着不懈的努力。
在还未开化的冥顽年龄,我们基本没关注过自己的头发,乱如蓬草,脏如鸡窝,掩耳遮面,任由它在岁月的原初草原上大肆疯长而不管不顾。那时,我们只长头上发,嘴上却无毛,不牢靠。那时,剪头发者不叫理发师,叫剃头匠,一个挑子,一头冷,一头热,走村串户,边走边吆喝,有人叫剪发了,就停下来,随便摆在院坝头,或是在路边就地摆摊便开始营业了。但我还从来没在地边剪过发,每每都是大人见我们头发长得像个讨口子,才叫我们剪一次。我们也就规规矩矩坐在师傅可收放的简易柏木坐椅上,剃头匠的理发推子似乎不习惯打油,扯得头发生痛。其实可能不是推子迟钝,而是我们头发里裹挟有众多的杂货,推子在上面走不顺畅。我们把师傅理的发叫“马桶盖”,“马桶盖”是啥意思,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头顶一片瓦、脑袋四面光的发型,这与我们在某一部电影中见到的一个让我们笑岔气的叫“白老妖”的形象暗合了。
我们是顶着“马桶盖”去启蒙读书的,课堂上,我们相互看着对方,都笑,继而去悄悄扯对方头发,多半引来一声尖叫,甚或是老师的粉笔头,又或是黄荆条子,也或是一顿竹篾夹子。尔后,在放学路上,我们就会如斗牛似的用头去回敬对方的头顶。上初中了,我们都开始注重仪表了,留一头长发,岔耳的那种。头发长了,一觉醒来,头发乱了,分岔了,油腻腻的,散耷耷的,东一绺,西一绺的,往往起床头件事就是湿头,用毛巾湿了盆中水,使劲往头上搓,头发自然干净和蓬松了些。随后还经历过嬉皮式、卷卷式、爆炸式、光头式等,这都随着读书的进程而不时地改变。嬉皮式大概是处于青春逆反期吧,卷卷式和爆炸式大概是处于青春萌动期吧,光头式大概是处于即将跨入社会的那种桀骜不驯和各种“装”吧。至今我还记得理卷卷发时,师傅那把大火钳子夹住头发发出滋滋作响和难闻气味的情景。
到单位报到那天,我遵照母亲吩咐把头发理了,但仍然没理去拖在脑后的那部分,我虽不敢如某些艺术家一样把头发扎成辫子,但看上去仍然有些酷和二。后来我分配到了村小教书,后来又回到读过书的学校任教,再后来的后来,我率性剪去了脑后那点仅剩的长发,不保留一点个性,中庸得泯然众人矣。
家庭、工作和生活如一幅画般火热铺开,此处可以略去一部长篇小说,谁还会有闲心去打理头上的烦恼丝。身体开始发福了,再到后来,干脆就将发型剪成平头,理成平头就感觉到了平头的妙处,多么大方,多么随意,多么精神,理起来简单,洗起来撇脱,低调,内敛,不肆张扬,一马平川,把稳着实。这一平,就平了三十年,直到现在。如今,头上白发渐生,遮都遮不住,理发时,我叫师傅将头发尽数理到最短,头发一短,白发自然就不显现了,这当然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不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失去我们当初的信念罢了。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一旦轻闲了,我们还会再去拾起我们的初心,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不管是否有成就,我们还是可以骄傲地改回当初那极具艺术气质的后背式发型。在后来的后来,我们也都老了,也懒得再去顾及顶上之发了,那就在脑后扎上一只小辫,让岁月回到顽童时代。
是的,岁月都是有发型的,岁月的长河里堆满了烦恼丝,斩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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