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住街头(选自《记着》)作者 何夏寿 朗读 张凤霞

3.住街头(选自《记着》)作者 何夏寿 朗读 张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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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一直是何老师幼年心中的风景,更是她老父亲一直心向往的地方。但是,后来,何老师却放弃了一个又一个却“街头”的机会,可他本人却早已走出了街头,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前世修来住河头,三世修来住街头。”在我们乡下,说一个人能住在河边,那是对你前身行善积德的奖励;而能住到街头,那需要连修三世,才能取得“绿卡”。这足见街头的高贵。
  我们小时候所说的街里,其实是我们集镇上的一条小街。现在看起来不长,但记忆中的这条街可大着呢!一条东西向的河流穿街而过,将街道分成南北两侧,南街和北街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林林总总的小店铺,各种各样的买卖都有,吃的穿的用的。除此,还有耍杂技的,玩西洋镜的,唱戏的,煞是吸引小孩子。
我们村距离街头有十里路。那时,没有自行车、汽车。上街,就靠双脚走。十里路太远了,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上街。关于街上的热闹和好玩,我只是听哥哥姐姐们说的。
  我很羡慕。
  上一年级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脱口道:“我想去街里!”一旁的父亲趁机教导我:“好好读书,将来争取住到街里去。”
  小学三年级时,我语文数学考了个双百,母亲喜欢极了,父亲却说:“村里第一,街里息壁(靠边)。要是能在街里的小学,考一百,那就好了。”我心里自是委屈。但以我一个小学生的理解,十万次地相信,在街里学校,我是考不到这个分数的。
  初中毕业那年,我以全乡第一名考入乡高中。母亲高兴得恨不能让全村人知道,可父亲却说:“好是好,要是在街里高中上学,那就好了。”这回,我本能地反抗道:“你每次都这样说,那你去考考看?”话一出口我就感到失言了,父亲这一辈子没有读过一天书,我怎么可以用这话去伤父亲。
   我等待着父亲的怒骂。
  可是没有,父亲却憨厚地一笑:“你这孩子,我小时候要是你爷爷也给我读书,说不定我是个方卿呢。”
  父亲虽没上过一天学,但爱用典故。这缘于父亲是个戏谜,喜欢听戏,加上记性好,常常能将一些戏整场整场地背下来,关键是父亲不但能记,而且善用。他会将戏里的东西化用到生活中。受父亲的影响,从小我也听了好几十出戏,对父亲的“戏说”往往也能理解个八九不离十。父亲所说的方卿,就是《珍珠塔》里的男一号,是个穷人,常常受到别人歧视,连他姑妈也笑骂他永世不得翻身。但他人穷志不穷,硬是通过发奋读书,在大比之年考了个头名状元。
   我还要交代一下:我父亲是做海产买卖的,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所以他知道街里的生活是如何美得像仙境似的。父亲一空下来,会经常给我讲街里的故事:街里晚上跟白天一样亮。街里有书摊,运气好可免费借书看。街里有戏馆,天天都唱戏……我当神话一样听。
  后来,我成为村上一名小学老师。教书还可以,乡里年年得先进。母亲把我领回的奖状,一张一张地往墙上贴。每每遇此,父亲总是在一旁说:“好是好,可惜是村里的老师,要是能到街里的小学教书,那就好了!”
  我深深地理解父亲,更不会责怪我父亲背叛故土。如今,农村人从乡镇进县城,从县城到市里,从市里到省城,从省城往京城,不但不是叛徒,而且已成为为乡争光,为县争光,为省争光的学习标兵。住在街头,即今天意义上的进城工作,已经成为一个积极响应城市化,同时证明自己身份和品位的象征。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父亲的“城市化”意识,比目前正如火如荼、铺天盖地的推进至少提前了20年。父亲要是在世,应该得个“勇于创新奖”。
   头父亲患病那年,我望着父亲消瘦而苍老的脸,默默发誓,我要做一个让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子,让自己生活到街里去,去街里学校教书,领街里学校的工资,得街里学校的奖状,过街里人一样体面的生活。可是,父亲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父亲下葬的那天,我比我的哥哥姐姐哭得更伤心。
   应该是大前年吧,街里有一所学校看上了我。派了好几位领导分好几次请我去那儿教书,还说要给我几倍于乡下学校的工资。我相信人家的真诚。何况还带来了合同,只要我动动手指,立马可以实现父亲至死不渝的愿望了。可是,如果我走了,我的一帮子学生们交给谁?安放着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坟茔,交由谁来看护?
  我终于拒绝了街里的好意。父亲,请你千万不要责怪您的小儿子不求上进。别的我不敢说,在上进方面,绝不会让您丢脸的。我都快近60的人了,天天都学习的。就像今天,正月初一,有多少人正在“花天酒地”,而我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前,读书写作。我不想去街里,一来是错过了想去的时机,就像好多小时候没能玩上的游戏,到老了再也没有兴趣去碰了;二来,我还非常渴望上进。父亲,从小我听惯您什么都与街里比较的话语,让我每一步的行走,都有一个十分清楚而明确的目标;每一个小小的进步,在别人那里也许是一份小小的得意,而我没有,有的只是一次次叩问:你根本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因为这是在乡下,你和街里还有天壤之别。我也正是凭着父亲的这种鞭策与希望,让自己的为人处事,努力接近父亲眼中的街里。
  父亲,也许您忘了,可我还记得您在我很小的时候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一只鸟,没有脚,人们都叫它无脚鸟。它从出生那天开始,就一直在飞,一刻不停地飞。等到它落地的那一天,就是它停止生命的时候。我越来越感觉到,我就像这个故事中的鸟儿。这些年,我几百次出入于父亲您所说的街里,大多还是您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的,比我们镇的街里更街里的“大街里”,从最北边的哈尔滨街里,到最南边的深圳街里;从最西边的兰州街里,到最东边的上海街里,可是我终究只是“鸟”过留声,没有在任何一个街里落下来。因为,我是只无脚鸟。一旦我落在那个街里,我再也听不到父亲您对我的叮嘱了。我不想失去您的叮嘱。那样,我会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哦,你离街里还有好远好远的路。














父亲您也一定看到了,年年清明,我总是拿着一大叠街里学校发给我的奖状证书——有夸我课讲得好的,有聘我为导师或顾问的——祭奠您,烧给您。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您,听到您在说:“儿子,咱就不去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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