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西汉 金马：一匹马引发的远征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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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西汉 鎏金马

开篇 

《史记·大宛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汉朝当时派了很多使节去大宛国买马，人家那儿有好马，但人家不愿卖给你，不仅不愿意卖，还不愿意让你看。结果汉武帝就说，我就不相信我拿钱撬不动这事儿！咱先弄一狂事儿，造一纯金马，拿这纯金马去换肉身马。

这事儿《史记》上记载得贴谱不贴谱呢？还真贴谱！因为时至今日，还有一只汉代的纯金马存于世上。在哪儿呢？在日本，这金马重约7公斤。中国古代的马，各个时期的状态表现都截然不同，专家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唐马，那是汉马，二者完全不一样。

名称：西汉鎏金马

数据：长约30公分，高约20公分，现藏于日本美秀博物馆

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从艺术角度上讲，唐马写实，汉马夸张。夸张在几个点上，第一是面部的塑造，汉马鼻孔特大，像是在吹气；耳部如刀削一般，跟劈出来的竹子似的，特尖；眼睛瞪着，你去看马踏飞燕的那匹马就是这样；汉马经常翻唇，把牙齿露出来。最重要的特征，它尾巴不是长在生理位置上，它偏上方一点，很难说准那个位置，你们得去看实物。

今儿说的这匹金马呢，特别瘦，四肢修长，胸前饱满，臀部肌肉十分发达。长颈前伸，鬃毛向后竖立，都表明这是西域来的马，它与秦始皇兵马俑墓葬里的马明显不同。近一看，这马头像公羊的头一样。中国古代有本书叫《异物志》，是汉唐时期专门记载周边地区和国家新异物产的典籍。《异物志》中记载：“大宛马有肉角数寸。”

马在汉代的时候，是最重要的国家军事装备，概念跟今天完全地不一样。今天，马就是马，大都是竞赛或娱乐用的。古代的马，威力往大了说，有点像今天的原子弹；往小了说，类似坦克、装甲车，是最厉害的军事武器。为什么马是武器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要追溯马的历史。

马的历史 

马的祖先并不久远，约出现于五千万年前。一开始还特别小，跟狗差不多大，后来慢慢地发展起来了，变大了。狗是动物中最早驯养的，大概有一万六千年的历史，而马不大容易驯服，大概在六千年前，人类才开始对马进行普遍驯养。

马在人类文明的进程当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帮助人们征战，而不是干活。后来我们让马犁地、干农活，那都是瞎来。马犁地跟牛没法比，牛特别有劲儿，马没劲儿啊，有个专业术语叫“挽力”，就是拖拉的力量。马拖拉的力量远不如牛，所以马在历史上的主要功能就是打仗。

骑马打仗，我国是从战汉时代开始的。汉代以前，都是以马车的形式介入战争，秦以前都不骑马打仗，而是用马车。当时，双方在战场上的规矩很大，有点像做游戏。所以，真正的骑马打仗到了白热化时期就是汉以后了。汉代开始，骑兵就出现了，最早的骑兵还仅是作为潜兵偷袭和侦察用。

在汉武帝时期，中国版图扩大跟马有很大关系。当时为了获取资源，想尽一切方法大量地买马、培育马。我们之前讲马踏飞燕的时候说过，当时有很多马是杂交的。

马可以分为三种：热血马、冷血马、温血马。奔跑速度快的全是热血马，冷血马都是用来挽车的，你要骑冷血马，它都不会闹事儿，但你要是骑热血马，一上去它就跑，很危险。这热血马，今儿也叫纯血马。

世界上最早关于马的人类艺术是在哪儿发现的呢？发现于法国东南部，阿尔代什省的一个洞穴。它的洞壁上绘有千幅史前壁画，经证实，它可以追溯至距今三万六千年前，是人类已知最早的史前艺术，那个洞穴被称为肖维岩洞。

肖维岩洞壁画

在历史上，有关马的文物非常多。战国时期就出现了青铜马，但它体量特别小。较大的马，对它比较准确的造型塑造就是从秦始皇开始的，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秦始皇兵马俑。

我们今天大众认知的兵马俑，马的数量要比人的数量少很多，而且那时，马没有一个奔赴战场的状态。你们看秦马都很安逸，没有那种扬首之类的战争状态，都是非常静态的。其实汉马很多表现也是静态的，但此静态非彼静态，汉马的静态暗含杀机，从面部的情绪你可知晓；而秦马的静态啥都不含，就是纯粹的静态，两者不一样。我们在汉代就出现了这种用贵金属制作的小型化的雕塑马。

极具艺术张力的汉马 

纯金汉马，目前就发现日本美秀博物馆里的这一件。刚才说了，重达7公斤。除了美秀的这件以外呢，陕西茂陵博物馆也有一只金马，是茂陵出土的，只不过这件是铜鎏金，和纯金的价值比起来，那就差远了。两者造型非常接近，但茂陵这只马的尺寸比美秀博物馆的那只要大很多。

铜鎏金马

这只鎏金马长76公分，高62公分，通体铜铸鎏金。马昂首、翘尾，四腿直立，头部造型极为生动，两耳竖起，史书记载其为“金马”，是以西汉时大宛国的汗血马为原型而精制的工艺品，现在被奉为国宝。

美秀的纯金马和茂陵的鎏金马，这两只马造型很接近，都是静中有动。两只马的尾巴都是高翘，有极夸张的艺术张力。从今天的艺术角度去看呢，依然是非常完美的艺术品。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没能看到富有动态表现的马的造型。完全动态的马就是我们熟悉的马踏飞燕。到了东汉末期以后，才出现了这种非常动态的马。再往后发展，到了唐代，各种姿势的马都出现了，抬蹄的、仰天嘶鸣的、甚至还有打滚的等等，各种复杂的姿势都有。

名称：唐 陶彩绘舞马

数据：高44cm，长54 cm，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汗血宝马之争：汉攻大宛 

中国对“汗血马”的最早记录出现在2100多年前的西汉。汉初，“白登之围”时，汉高祖刘邦率30万大军被匈奴骑兵所困，凶悍勇猛的匈奴骑兵给汉高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汗血宝马正是匈奴骑兵的重要坐骑，所以我们干不过他们。“白登之围”后，刘邦认识到仅以武力手段解决与匈奴的争端不可取，因此，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汉朝都采取“和亲”政策笼络匈奴，维护边境安宁。

汉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那年秋天，有个名叫“暴利长”的敦煌囚徒，在当地捕获一匹汗血宝马献给了汉武帝。汉武帝得此马后，欣喜若狂，称其为“天马”，武帝作歌咏之：

太一贡兮天马下，

沾赤汗兮沫流赭。

骋容与兮跇万里，

今安匹兮龙为友。

但是，仅一匹千里马是不能改变国内马的质量的，为了夺取大量的“汗血马”，西汉政权与当时西域的大宛国发生过两次血腥战争，即“汉攻大宛之战”。

一开始，这汉武帝希望以重金换回种马。当时，汉武帝的使团来到了大宛国的首府贰师城，就是今天的土库曼斯坦。大宛国王呢，也许是爱马心切，也许是从军事方面考虑——因为西域用兵以骑兵为主，而良马是骑兵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您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更严重的是，汉使归国途中，金马在大宛国境内被劫，汉使被杀！汉武帝因此大怒，作出了武力夺取汗血宝马的决定。公元前104年，汉武帝命李广利率领骑兵数万人，到达大宛边境城市郁城，但初战告败，没能攻下大宛国，只好退回敦煌，回来的时候，人马只剩十之一二。

三年后，汉武帝再次命李广利带兵六万、马三万、牛十万，还有骆驼、驴等，此外还带了两名相马专家前往大宛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想到大宛国内部发生了政变，贵族杀掉了国王与汉军议和。大宛允许汉军自行选马，并约定，以后每年大宛向汉朝选送两匹良马，都是种马，这种马可是很辛苦的，你想想。此行汉军选良马数十匹，中等以下的公母马三千匹。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玉门关时，这汗血马仅剩一千多匹。

大宛马：万里可横行 

为什么死都要把这大宛马弄到手呢？800年后，杜甫老爷子写过一首诗描写大宛马，非常有意思。这时名叫《房兵曹胡马》：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诗写得好！“胡马大宛名”就指的是大宛马；“锋棱瘦骨成”，这马浑身都是肌肉，没有肥肉；“竹批双耳峻”你看我们今天汉代的文物，那耳朵都叫“竹劈耳”；“风入四蹄轻”，跑得飞快；“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一听这意思基本都能听懂。

大宛马

大宛是中亚古国，在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那个位置，汉称大宛。它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商贸地之一，当时大量的中亚商人在此等待贸易，其中有撒马尔罕（今乌兹别克斯坦）的粟特人，这是丝绸之路上最著名的商人；还有居住在今天伊朗、伊拉克以及土库曼斯坦的安息帝国的商人等。

关于丝绸之路，我们的印象里可能就是在沙漠中有一骆驼，慢慢地、磨磨蹭蹭地向前走。19世纪末，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在《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这条西域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其实远不止丝绸，还有其他商品，包括马匹。

李希霍芬（1833年——1905年）

公元前138年，张骞——这位汉代著名的外交官，封号博望侯，出使西域联合大月氏抵抗匈奴，中途被匈奴俘虏。他虽然失败了，但却揭开了西域之谜，了解了印度和安息帝国（今天的伊朗）。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出使西域就到过大宛国并受到大宛王的接待，在这里发现了汗血马，认为汗血马值得用丝绸、黄金去换！

巍巍陵寝，古墓苍苍 

那么，美秀博物馆这匹金马是怎样到那里去的呢？我们不知道，但肯定是买的呀。怎么买的呢？也不知道，人家不告诉咱。茂陵博物馆的这匹鎏金马呢，是汉武帝茂陵陵区被发现的。汉武帝爱马，天下闻名。在中国的历史上，为了得到宝马、良驹而作诗的皇帝，汉武帝是第一人。

茂陵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所以历史上一直是被盗贼盯着的。茂陵是汉武帝刘彻的陵墓，位于陕西省咸阳的兴平市。是汉代帝王陵墓中规模最大、修建时间最长、陪葬品最丰富的一座，被称为“中国的金字塔”。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茂陵修了五十三年，有文字记载的，两千年内被盗五次，平均四百年被盗一次，它里头依旧塞满了宝贝。

第一次被盗比较夸张，野史有记载：汉武帝死后入帝陵才三年，茂陵就被盗了，不过当时的汉室没找到盗墓贼。四年后，墓中所葬的玉箱、玉杖被人在宝鸡扶风买到了。

二十年后，到了汉宣帝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风头似乎过去了，这茂陵第二次被盗，却没人知道。最后是因为当时河东郡有个采药人，到上党抱犊山（山西省壶关县）去采药，意外地捡到了本该装在茂陵中金箱子里的三十卷经书，才知道茂陵又被盗了。

再有，就是西汉和东汉相交之时，茂陵又遭到了赤眉军的掠抢。赤眉军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农民起义军之一，曾接连两次盗窃了茂陵。还有传闻说，东汉末年，董卓曾指使吕布挖茂陵。吕布骑着赤兔马就把陵挖了，直接就背这锅了。

最大的浩劫出现在公元881年。那年，黄巢率领起义军攻入长安，茂陵就成了他们取得军饷的宝库。传说中，黄巢的手下曾经大搬了三天，从茂陵盗挖了大量的金银器。

最后一次茂陵被盗事件，出现在近代。民国初年，当时有一姓孙的军阀叫孙连仲，曾在陵上修筑战壕盗墓。这是有史料记载的，私人的盗挖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我们拿茂陵跟满城汉墓比，茂陵的容量至少是它的十倍，甚至百倍，毕竟是皇上的墓嘛。究竟这茂陵底下有多大呢？随葬的文物有多少呢？现在我们真不知道。要是一个铜钱算一件文物的话，我们说里面有一百五十万件文物一点都不夸张，文物还就是这么计数的。

不幸的是，汉武帝——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帝之一，在死后没多久，他的墓葬就被盗了。而且两千多年来，人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陵墓侵扰。有幸的是，这两匹宝马，一匹纯金的，一匹鎏金的，还留在世上。一个在日本的美秀博物馆，一个在茂陵博物馆，两两相望。

这正如唐代诗人李贺的诗《苦昼短》中所说：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画像

我们的日子过得飞快，每个人的感受都一样，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来煎人寿。你的生命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一天一天减去了，就倒计时了，没有一个人能越活越长，都是越活越短。

马爷说 

李贺在这诗最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说的就是汉武帝和秦始皇：“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刘彻茂陵多滞骨”，说的就是汉武帝的陵墓被盗之事，意思是说，你这么伟大的一个皇帝，你被埋了也就剩下一堆骨头。“嬴政梓棺费鲍鱼”呢，说的是秦始皇，你这么伟大的一个皇帝，死了以后秘不发丧，往回赶路的时候天气太热，你也臭了，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臭，给你棺材旁边摆一堆臭鱼。

李贺这首诗非常辩证地说明了我们人的生与死，物的变与迁。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