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史10 | 丁见民：道德评判还是利益至上：美国南部奴隶制评价的悖论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正文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南开大学的丁见民。上一讲我们分析了美国西部土地制度，以及他们对美国农业发展的贡献。这一讲，我们来聊一聊美国的南部奴隶制。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前几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为奴十二年》，这部电影改编自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来自北方自由州的黑人所罗门，被拐卖至南部奴隶州，并且几易其主，在棉花种植园主的手上遭到惨无人道的折磨。为什么同样是黑人，在北部还是自由民，在南部就成为奴隶呢？

电影《为奴十二年》海报，来源网络

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美国南部的黑奴制度是怎样建立的？

美国自殖民地时代起，在南部和北部就形成了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北部建立了以航运、商业、制造业为主的自由经济体系，而南部则逐渐发展了种植园经济，主要生产蓝靛、稻米和烟草。在最初的种植园里棉花并没有占据主要地位，因为棉花脱籽一直是一个技术瓶颈，阻碍种植面积的扩大，所以对黑人奴隶的需求也相对较小。

但随着南部社会的演进，黑人地位越来越低，到1701年，弗吉尼亚规定黑人及其子女永世为奴，最终确立起黑人奴隶制。

1793年，美国著名商人伊莱·惠特尼发明扎棉机，解决了棉花脱籽的难题，使脱籽效率提高300倍。同时由于英国工业革命的兴起，对原棉的需求大增，从而导致美国南部棉花种植园在19世纪以后畸形扩张，并大量贩入黑奴，建立新的蓄奴州。本来从拿破仑战争后国际上就已经开始逐步废止奴隶制，而美国南部的奴隶制种植园却因为国际市场上对棉花的大量需求而绝处逢生。

南部奴隶主比东北部工业资产阶级具有更强的扩张性，地域意识也更强。东北部一直担心西部也会像他们当年从英国独立那样总有一天会独立出去，再加上向西部移民会抬高本地劳动力的价格，不利于工业的发展，因此，东北部向西部移民的积极性并不太高。

而南部奴隶制种植园经济的繁荣，不仅让奴隶主更有扩张性，而且也带动了对黑人奴隶的需求。为什么南方棉花种植园经济会出现如此繁荣的局面呢？
首先是国际市场上对原棉的需求不断增加。南部生产的棉花绝大多数是向英国出口，因此对英国经济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却无法为正在进行工业化的北部提供原料和商品销售市场，南北经济联系并不密切，这一点令北部越来越难以容忍。

其次是持续的奴隶供应，早期黑人奴隶主要靠罪恶的三角贸易从非洲猎取。但随着国际上对奴隶贸易的禁止，南部奴隶主无法从国际市场上购得奴隶，就转而依靠本地育成。黑人奴隶主采取包括强迫生育、严控奴隶逃亡等各种手段保证奴隶供应，并因而遭到北部和国际废奴组织的强烈声讨，废奴主义者组织地下铁路，帮助南部黑人奴隶逃往北部自由州，在北部也不安全后，就组织黑人奴隶逃往加拿大。

最后是源源不断的肥沃土地。棉花种植园的扩大离不开广阔的肥沃土地，再加上当时并不注意水土保持和精耕细作，一般种植园耕种几年后，就需要开辟新的土地，因此南部奴隶主在向西部扩张方面，比北部工商业阶层要积极得多。兼并德克萨斯、《印第安人迁移法》等都是在棉花种植园主群体的极力策动下实现的。

正是由于这些因素的影响，南部奴隶制棉花种植园才从其他种植园经济中脱颖而出，从最初的卡罗来纳和佐治亚一直向西扩张，经田纳西、阿拉巴马、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一直伸展到阿肯色的南部地区。南部形成了一个跨越9各州的棉花地带，这个地带从东到西绵延1000英里，纵深达到200-700英里宽。

从1800年到1860年，棉花州的人口由50万人增加到500万人；棉花产量从1820年的1.6亿磅增加到内战前的23亿磅；产值从1802年的800万美元提高到1860年的2.49亿美元，占美国出口产值的一半以上。南部成为名副其实的棉花王国。

然而，这一切繁荣是建立在对黑人奴隶的强制劳动，建立在非人道的压迫基础之上的，黑人奴隶的数量由美国独立时的不到100万人增加到1860年的400万人。1850年，91%的黑人奴隶在棉花种植园中劳动。奴隶属于奴隶主的私人资产，可以按价出售，任何不服从的奴隶都会遭到白人奴隶主的惩罚直至处死。

对南部黑奴制的批评一直存在，传统的观点首先从道德角度对美国南部的奴隶制进行评价。奴隶主将黑人作为财产，如同牲口货物一样在市场上出售，违背了最为基本的人性和人权，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残酷制度。更为重要的是，黑人奴隶制限制了黑人的人身自由，违背了美国建国之父所确立的理想与原则。

托马斯·杰斐逊就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早在美国建国初期就主要美国建成一个农业社会，这个社会以小农为主体，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他反对发展工业和商业，因为这些行业会使得人们沦入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甚至是奴役的境地，违背了他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美国革命期间，著名政治家和演说家帕特里克·亨利宣称：“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此后美国对于自由、民主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热爱。

而除了批评的声音以外，还有一些为黑奴制站台的声音，其中就有我不赞成美国学者的一些极端观点。比如美国著名的经济史学家弗戈尔和伊格尔曼在他们的名著《Time on the Cross》中就提出，美国南部奴隶制并不是一种残酷的、毫无人道的制度。

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们对当时南部种植园的许多帐薄、手册、日记等资料进行深入细致的统计和分析，利用计算机计算这些种植园的奴隶人数、他们受到鞭打的次数等，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美国南部种植园每个奴隶每年被鞭打的次数平均不到一皮鞭，因此，奴隶在这些庄园中并没有受到虐待，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很和睦和融洽。

弗戈尔和伊格尔曼其实是经济学家，他们曾经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他们的观点给当今的学术界提出了一个难题。大多数人都认为，奴隶制对于奴隶来说是一种奴役和约束，是一种惨无人道的制度，但是大家又无法拿出确凿的证据。

如果其他学者还利用伊格尔曼的材料，那么得出的结论和他们会差不多，如果不利用这些资料，学者们又无法证实种植园中的奴隶确实受到了虐待。对于这种观点，我们姑且听之，因为他们是依靠详实的资料，通过严密的计算得出的，其他人还真的无法推翻它。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当年的奴隶确实受到了奴隶主残酷的剥削和压迫。这违反了美国一贯标榜的自由、平等和人道主义精神。

在道德评价之余，人们对美国南部奴隶制作用还有一种政治经济意义上的评价。传统的观点认为，到19世纪中期以来，黑人奴隶制在美国南部已经是穷途末路，是一种腐朽的垂死的奴隶制，从而否定黑人奴隶制在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作用。

他们认为奴隶制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如有作用的话，也是负面的阻碍作用；有学者认为，美国内战废除了南部奴隶制，为美国资本主义在南部的发展扫清了道路，从此美国经济进入了一个黄金发展时期。

如果按照上述对奴隶制的评价，我们就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南部政治精英不惜一切代价要维护奴隶制，扩张奴隶制？为什么他们不惜与北部联邦政府决裂，甚至发动战争，也要维护一种经济上毫无价值的体制？这需要我们重新正确认识奴隶制在整个美国经济的作用。

首先奴隶制经济从形式上看，不属于资本主义经济的范畴，因为资本主义并不限制人身的自由，它是通过一种经济关系将人限制在生产关系中，资本主义的最基本特征就是自由劳动，雇主可以自由挑选工人，工人也可以自由挑选雇主。从这个意义上说，奴隶制不属于资本主义性质的。

但是，我们除了性质之外，还应该考察奴隶制服务的经济体系。如果奴隶制处于古代希腊或者罗马，它服务的对象就是奴隶制经济或者封建经济。但是，如果奴隶制服务的是资本主义经济，那么我们就不能完全把它看作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

美国奴隶制属于种植园经济。这种经济形式基本上属于一种商业经济，南部要将他们的产品棉花和烟草大量销往北部和欧洲，服务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同时他们又用所得资金从美国北部工业区或者欧洲市场购买生活制成品。

这种经济形式尽管在性质上并不是资本主义性质的，但是它在社会中的两端都是服务于并与资本主义经济密切相关的，与世界资本主义市场密不可分的。美国种植园经济之所以能快速发展，并且长期维持下去，就是因为美国北部和欧洲工业革命都需要南部的原料，同时需要将工业成品输送到南部。因此美国奴隶制经济是服务于资本主义经济的，而且也与后者密不可分。

19世纪上半期，英国即将完场工业革命，欧洲大陆主要国家法国、德国、意大利甚至俄国的工业革命都在进行中，美国北部工业革命也如火如荼。欧洲和美国市场对南部种植园经济的主要产品需求旺盛，以至于内战前夕南部的代言人公开提出，棉花就是王。

与之相适应的是，南部黑人奴隶的价格也一路走高，奴隶不仅是南部的主要劳动力，也是主要商品。可说，到内战前，南部奴隶制种植园经济并不是迟暮残阳，而是一种获利丰厚的经济制度。在这种经济制度之下，南部白人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也都是以奴隶制为基石存在的。面对这样一种利润丰富的经济制度，南部当然强烈反对北部的废奴主义思潮，在奴隶制受到威胁时甚至不惜通过战争的方式维护奴隶制。

在南部极力维护奴隶制之时，美国北部的工商业阶层乃至广大民众，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废奴运动。北部反对奴隶制的一个原因就是，奴隶制与美国建国之父所提出的自由、平等的观念相违背，甚至格格不入。这是思想观念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除了这一原因外，美国北部和南部两种经济体制的差异和矛盾可能是更为重要的原因。美国北部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自由劳动力，需要国家提高关税以保护民族工商业，而南部建立在奴隶制种植园经济之上，却限制和束缚劳动力，反对提高关税。双方之间的矛盾在19世纪上半期不断激化，到1860年演变成为美国历史上的一场战争，也就是美国内战。

好的，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这一讲我们主要讲了美国南北战争前期，南北两大阵营的经济形势，以及南部黑奴制度。下一讲，我们来讲一讲黑奴制度的终结，美国南北战争。

我是南开大学的丁见民，我在喜马拉雅等你，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