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2：刁克利 | 大海、鲸鱼、疑似抑郁症患者、幸存者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刁克利。今天我想为你推荐一本书叫《白鲸》。作者是美国小说家梅尔维尔。看到《白鲸》这个书名，想想你现在对鲸鱼的了解。我们以前还会看到鲸鱼搁浅海滩，日本或北欧一些地方捕鲸的新闻，但现在鲸鱼已经被列为了濒危物种，捕杀鲸鱼受到严格限制。

大规模的捕鲸已经成为过去，捕鲸对我们的生活也影响很小。那现在还需要看这部书吗？

文学虽然描写的都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人和事，但是它的价值和意义不限于此，反而具有远远超越时代的价值，超出事件本身的意义。这种超越时空和事件本身，能够和当下生活产生对接的意义，是我们阅读文学作品的根本原因，也是我们希望从文学中得到的启发。换句话说，越阐释，越丰富，越读越有味道。这就是作品的经典品质。

那么，《白鲸》这部书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之所以推荐《白鲸》这部书，它有这么几个特点。

从书名看，这是一本鲸鱼之书。写到了鲸鱼的方方面面，是关于鲸鱼的百科全书。也是一本捕鲸业的历史之书，有很专业的描写，很现实的笔法，为人工捕鲸业时期留下了化石标本一样的记录。

因为捕鲸发生在大海上，所以这又是一部大海之书，通过与大海朝夕相处的水手写出来，形成了一部丰富多彩的海洋启示录，大海之美的描写随处可见。

这还是一部幸存者的故事，是反思反省之书，叙述者是一位捕鲸船上的幸存者，他讲述了自己独自生还的故事。

这还是一部充满想象力的波澜壮阔的史诗。通过描写人对鲸鱼的追击，作者提出了对人与海洋生物、人与自然关系的庄严拷问，也是对人如何与自己相处，如何面对自己的野心、雄心、仇恨等的深沉思考。

这本小说如何把这几个特点合而为一呢？我们先看看内容。

一个年轻人厌烦了陆地上的生活，到披谷德号捕鲸船上当水手，船长埃哈伯是个有很多经验的捕鲸船长，在一次捕鲸中，被一条名叫莫比迪克的抹香鲸劈掉了一条腿。他发誓报仇，带领一船人寻找白鲸。经过三天的追杀，最后的结局是鱼死船毁人亡。白鲸把捕鲸船撞毁，所有船员死亡，除了这个故事的讲述者。

小说中有三个重要角色，叙述者，船长，白鲸。谁是主角呢？

如果只看书名，觉得白鲸是第一主角，其实它直接出现的篇幅不足二十分之一。船长作为核心人物，小说写到三分之一之后才出现，只有叙述者“我”是通篇存在，自始至终贯穿小说，出现在所有场景中。

这个叙述者很有意思，他不光是讲故事，他还是重要角色。他的重要性表现在哪里呢？

《白鲸》的叙述者有四个身份。这四个身份决定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和空间，作品的内容和风格,小说的格局和思想容量。为什么这么说呢？

叙述者的第一个身份：疑似抑郁症患者。他怀疑自己得病了。他无钱，无聊，无事干；心火旺盛，随时发作，尚有自制力。他为了人生有点寄托，为了去除心火，调节血脉流通，见识水世界而上船。

他对捕鲸船充满了好奇，想迎接新的挑战。他希望这次出海捕鲸能对他的人生有所启发，使他的人生态度有所改变。

他的第二个身份：他是捕鲸船上的新手。他要学习的是鲸鱼的知识和捕鲸船的工作。正是通过他作为水手的视角，他对大海和鲸鱼充满感情，他关于捕鲸的种种分工的描写真实可信。

也正是他这种新手的身份，他第一次加入捕鲸船，他持旁观者的态度，他在学习理解人生，他同情并试图理解所有人。他把遇到的各种人物，各种奇遇由简单到复杂，由片面到丰富，逐渐展现出来。

叙述者好奇但无知，善于思考但无目的，引导着读者的好奇心，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桥梁。

他多愁善感，心胸间萦绕着整个宇宙的问题。他思绪纷呈，任何事物都可以引发他的联想。他为什么生发出这许多感慨呢？

这和他的第三个身份有关：他是捕鲸船上唯一的幸存者。

经历过生死的人想问题比较深刻，这是必然的。船毁人亡，他是心有余悸地来讲这个故事。他不可能不加入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对生与死的追问，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各个层面都有。

所以说，这是个无辜者、幸存者的眼光，他且看且思考，他具备了知识性，问题意识，和探讨人生、宇宙大命题的可能性。

随着叙述者的讲述读下去，我们会发现，船长对自己与白鲸的关系也是有一个不断深入思考的过程。他开始把鲸鱼当成复仇的对象，后来变为真相追问，最后成为命运的挑战。人们对白鲸的想象也在不断改变。这些都给作品注入了比一个复仇故事深远得多的容量。

所以阅读《白鲸》这本书时，可以当成描写大海的散文诗，可以当做捕鲸百科全书，可以当做水手海上历险记，也可以当成人生追问之书。

一本书为什么装这么多内容呢？

为了理解这种写法，我们要谈谈叙述者的第四个身份：他是个雄心勃勃的作家。他想要通过描写鲸鱼，写出一部包罗万象的传世之作。

到这里，我们知道，这个小说叙述者的视角是精心设计的。他是读者的向导，作家的眼睛。

你听我这么介绍这部小说，可能你觉得它很有趣。但是，篇幅上看，它是一部皇皇巨著。中文译本的正文有586页。这显然是对读者耐心的挑战。

它为什么写这么长呢？作者想要说什么？麦尔维尔是个什么样的作家呢？

现在，我们是时候了解一下《白鲸》真正的作家：梅尔维尔。

梅尔维尔出生纽约名门，家境富足，兄妹八人，他排行第三，幼年博览群书。十一岁时，经商的父亲破产。梅尔维尔辍学做工，补贴家用。先后做过的工作包括：银行职员，农场工人，皮货店伙计，小学教师等各种职业，二十岁到货船上当水手，去了英国利物浦。

后来到一条捕鲸船上当水手，在漫无归期的漂泊中，因为难耐孤独，他离船上岛，在南太平洋一个有食人生番之称的部落里生活一个多月。后来搭另一艘捕鲸船离开，又卷入一场暴乱，被船长放逐在塔希提岛（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麦尔维尔逃脱后在另一条捕鲸船上当镖枪手。船行至夏威夷，他参加美国海军，退役后回到美国波士顿，开始小说写作。在四年的海上生涯给了他无尽的写作素材。

在《白鲸》之前，他写了五部海上小说。这些小说融游记、历险、随笔、哲思为一体。为梅尔维尔赢得了名声，也固定了他的作家形象。他是什么样一位作家呢？被公认为是一位擅长写异国情调的小说家，写海外生活的作家。他如果沿着这个路子写下去，把《白鲸》写成猎奇探险的故事，一向喜欢读他的读者会很高兴，批评家也不会觉得意外。

按照原来的构想，梅尔维尔确实是想按照这个套路写作《白鲸》。但是写作过程中，他去拜访大作家霍桑，就是《红字》的作者。告诉了霍桑他的想法，霍桑也可能给他讲了什么。虽然我们不能知道具体霍桑给他讲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由于受到霍桑的影响，决定改弦更张，放弃原来的套路，下决心写一部真正的巨著，能够让他在文学史中不朽的著作。他就不断增加篇幅，以容纳他不断扩大的雄心。

他具备这种能力吗？

根据他的创作经历，可以说，在写《白鲸》之前，从人生阅历、文学创作、艺术积累等各方面，他已经做好了写出大作品的准备。《白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大题材。

作者成名，是因为他的异域情调的游记和冒险故事。当作者希望写出严肃深沉的作品，显露文学雄心的时候，被读者抛弃。因为他改变了自己的形象。这是一个冒险，在当时没有成功。

我们会问，后来呢？它的契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随着美国国际影响力的扩大，需要优秀的文学作品传达它的民族精神，这部书再次引起重视。

再后来呢？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生态环境，人与自己的关系越来越引起关注，这部作品具有的丰富的内容和多方面的阐释性使它迈入不可撼动的经典行列。

英国小说家劳伦斯说它是迄今为止写海洋的最伟大的作品，它在灵魂中唤起敬畏。这也是英国小说家毛姆所著的《巨匠与杰作》中所列十位作家中唯一入选的美国小说，称赞作品风格壮观、雄辩，达到了完美的地步。

《白鲸》无论写法和内容上，可能是你目前为止听到的最特殊的一本著作。它结构恢弘，气势不凡，运用一个无辜者、幸存者的视角，看一个誓死报仇的船长与一条庞大无比的鲸鱼的遭遇。

今天，我们讲了《白鲸》这部小说的几个特点，还讲了第一人称叙述者的特殊作用，以及作家为写出自己生命之书而进行的努力。

下一讲，我们将随着作者上船、出海，一一认识船长和他的捕鲸手，看一出人与大鱼搏杀缠斗的好戏，也体会一部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品质。

这一讲就到这里。我是刁克利，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