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的网》3：严锋 | 在文学里，猪的生命,也很重要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严锋。欢迎你来听我解读《夏洛的网》。上一节课我们讨论了这本书的故事，故事并不复杂，但是对于故事讲了什么，却一直有多种解读。

对于这本书的主题，著名美国作家尤多拉·韦尔蒂有一个很好的概括。她说：

”这本书讲的是友情、亲密与保护、冒险与奇迹、生与死、信任与背叛、喜悦与痛苦，以及时间的流逝。“

我们马上可以看到，韦尔蒂所说的这些，基本上也是一切经典文学名著的共同主题。比如说生与死，伟大的文学都是探讨生死问题的。我们知道，人类最早期的文学作品，也就是大家传唱的史诗，都是在讨论生死的大问题的，比如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修纪》，《伊利亚特》是讲希腊人远征特洛伊的故事，开场就是阿基琉斯的好友被特洛亚统帅赫克托尔杀死。阿基琉斯愤怒了，他重返战场为好友报仇。而在《奥德修纪》里，主角奥德修斯甚至直接去过地狱。中国的四大名著，也在讨论生死的主题。在《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一路与死亡搏斗，终于取得真经；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主角们在到处都是死亡的战场之上，寻找着生机；而在《红楼梦》里面，四大家族的命运，就是在不可避免地从生机勃勃走向衰落和死亡。

关于生死问题，最著名的就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的那句台词：“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在《夏洛的网》中，虽然主角威伯是一头猪，生存还是死亡，也是威伯从头到尾必须直面的最重大的问题。谁都想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就是一头猪也不例外。在文学当中，拯救一口小猪的性命的意义，和拯救大兵雷恩的意义是一样的。正是死亡的阴影，让我们看到生命的宝贵；正因为拯救的艰难，让我们感受生命的价值。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说：向死而生。生与死其实是一张纸的两面，你需要了解纸的这一面，才能真正参透纸的那一面。

夏洛的努力，让威伯有了生的可能性。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对白。

“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一切呢？”它问道，“我不配。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

“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夏洛回答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为你结网，因为我喜欢你。再说，生命到底是什么啊？我们出生，我们活上一阵子，我们死去。一只蜘蛛，一生只忙着捕捉和吃苍蝇事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也许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谁都知道人活着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唉，”威尔伯说，“我不会说话。我也不能像你一样说的那么好。不过你救了我，夏洛，我很高兴为你献出生命——我真心愿意。”

“我断定你会的。我感谢你这种慷慨之心。”

所以，《夏洛的网》是一部关于生命的小说，向我们展示生命的美好，让我们感悟生命的意义，也让我们更好地热爱生命。但作者并不是一个天真的浪漫主义者，也不是一个狭隘的生命崇拜者。《夏洛的网》并不回避生活和自然中那些残酷的真相，死亡的不可避免，以及客观存在的食物链。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部少儿的童话，也是一部成人的现实主义小说。

就拿作品的主角之一夏洛来说，她是一个聪明勤劳的蜘蛛，威伯的救命恩人，对朋友赤胆忠心，但她也是一个嗜血的猎杀者，口味很重，并且对威伯一点也不隐瞒她的食物习性，让小猪听了瑟瑟发抖。夏洛对威伯说，她吃苍蝇、小爬虫、蚂蚱、高级甲虫、蛾子、蝴蝶、美味蟑螂、大小蚊蚋、长脚蜘蛛、蜈蚣、蟋蟀——不论什么，只要粗心大意碰到她网上。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要不然就得挨饿。再说呢，要是她不捉虫子吃，虫子就会不断繁殖，多得不计其数，终于毁灭地球，葬送一切。

作品中各种动物都活灵活现，非常有性格，又符合这种动物的特点，也符合人们对它们的观感。比如里面有个老鼠谈波顿，它自私、猥琐、阴郁，看上去非常讨厌，但恰恰是这个老鼠，在拯救威伯的计划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这个老鼠怎么就成了重要角色呢？这也都是很有趣的情节。原来，夏洛在网上编织出“some pig”的字样，意思是“不寻常的猪”，让威伯出了名，但是时间一长，威伯的名声渐渐淡了，它又面临被宰杀的风险，然而夏洛作为蜘蛛，文化水平一般，她不会别的词了，怎么办呢？于是大家就动员老鼠谭波顿去偷报纸。老鼠就问：那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动物们就答应用食物来交换。结果谈波顿也没去偷报纸，他为了省事儿，偷了一张包装纸来。凑巧的是，上面的词非常棒，是“radiant”(光彩照人)。夏洛把这个词织在网上，这次是真的轰动全乡了。

在故事快结束的时候，老鼠谈波顿又一次立了大功。这时候，农场主带着威伯去参加农业博览会，希望它能拿到竞赛的名次。夏洛这时候已经怀孕了，可是为了好朋友威伯，它还是一起去了。谈波顿也同行，因为夏洛告诉它，在集市上，到处都是人吃剩的食物。在博览会上，威伯表演得很好，为农场主赢得了25块钱的奖金。威伯赶紧告诉夏洛这个好消息，可是夏洛说自己就要死了，请求威伯把她的五百多个蜘蛛卵一起带回去。但是猪是不能爬高的，怎么办呢？结果还是老鼠谈波顿爬到高处，把蜘蛛卵的囊袋摘了下来。威伯就用嘴含着夏洛的卵，眼睛里含着泪水，一路带回了农场。

怀特这样来写，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说的就是，连老鼠这么讨厌的东西也是我们这个世界不可缺失的一环，到最后都会让我们刮目相看。一开始威伯是不理解，也不接受这些事实与真相的，但最终他要学会接受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接受各种自然规律，生命的各种形态，还有各种生生死死。

这里也体现出文学的一个非常重大的意义：成长。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关于成长的，上面这个蜘蛛吃苍蝇的场景就是一个教育和学习的场景。小猪威伯经历了生活中的许多挑战、困惑、痛苦、恐惧。一开始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就像我们每个人曾经经历过的一样，不知道生命的多样性，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样展开。然后开始了解生活的真相，最初也是很难接受，很不淡定，有过精神的崩溃，徒劳的逃亡。但是蜘蛛夏洛帮他打开思路，让他调节自己的情绪，勇敢地去面对生活。最后小猪威伯获得了爱、友谊、生命的延续，还有就是成长。

在作品问世的上世纪50年代，这种现实主义的童话还是比较罕见的，所以作品受到了当时一些人的批评，认为其中的一些描写太残酷了，太成人化了，不应该让孩子那么早就接触那么可怕的场景。其实用现在的标准来看，这个作品给孩子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人不是永远不死的，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生的第一课，教会孩子有生就有死，如何面对和接受终将到来的死亡，如何在这个过程中体会生命的可贵，这才是好的教育。

这种朴素的、实事求是的精神，贯穿于《夏洛的网》全书，也让作品在浪漫与温情之外，有一般童话难得的真实与冷静。其实，直面现实的部分，恰恰是作品有力的地方，超越时代，更能打动今天我们的心灵。

好，今天，我们聊了《夏洛的网》是一部怎样的小说。这是一部关于生命的小说，在文学里，生死是最重大的题目，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一只猪的生命，也像一个人的生命那样地珍贵而独特。《夏洛的网》也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我们跟随着书中的主角小猪威伯，经历了生活的严苛考验，也找到了友谊，找到了它的猪生意义。这就是成长。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我是严锋，喜马拉雅的朋友，谢谢你的聆听，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