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维导图
二.文稿原文:
各位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赵冬梅,欢迎收听“冬梅讲国史”。今天我们来讲“日常生活”板块最后一个单元的最后一个故事。在这个单元当中,我给自己设定的任务是讲述个人的人生故事,“这个人在他的时代的社会地位,可以极卑微,也可以极崇高,但是,我在讲的时候,不看外在功业,只看这个人和他的时代、他的环境之间的交流互动,看他怎样度过了上天所应许给他的生命。”我选择的第一个人是宋朝的女仆张行婆,有朋友留言说“张行婆出世入世的行止,充满了智慧和德行,飘飘然有仙圣之丰姿,非达官显贵所可比拟,景仰之情沛沛然于胸”。听众能够接受一个历史老师讲一个对大历史毫无影响的小女仆的故事,并且对人物有如此精到的理解,这让我喜出望外。我还讲了西晋士兵之子赵至的无奈人生、宋代书生王樵的奇特死亡,以及赵武灵王的晚年悲剧,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原本就是存活在我们的历史记载当中的。这样的故事我们可以一直讲下去,一千零一夜,讲也讲不完。前几年,我常常给一些外国朋友做“中国历史与文化”的演讲,他们零基础,给我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所以我最常用的一句告白就是:“我只是一个导游,把诸位引到这里,让诸位发生兴趣,想知道更多,要靠你们自己去挖掘!”这句话在这里同样适用。在这一单元的最后,我想讲一讲帝国第一相李斯的老鼠人生。
《史记》对于李斯的生命历程的描述,是从两只老鼠开始的。年轻的李斯在故乡上蔡做小吏,看见两只老鼠。一只住在机关宿舍的茅厕之中,吃的是脏东西,每当有人和狗走进,都会惊恐地逃窜。另一只住在粮仓之中,吃的是粮仓里积存的小米,住在高大的屋檐底下,很少受到人和狗的打扰。李斯于是感叹说:“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一个人所处的地位决定了这个人是好还是坏,这就是李斯从两只老鼠身上得到的启迪。他的贤、不肖的标准是外在的地位,而不是内心的安宁,因此,李斯的人生其实是没有自我的,他没有一个独立于权势地位之外的自主的高洁人格。
老鼠的启示贯穿了李斯的整个生命历程。他永远在向上爬,为了把自己摆在一个更有利的位置,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在李斯的心中,除了外在权势,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是值得坚持的,他总是在调整自己的姿态,如何调整?就看风朝着哪个方向吹,利益的天平向哪边倾斜。
我们今天都知道李斯是个法家,其实他最初的老师是大儒荀子。荀子主张路径与目标都要符合仁义,“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在荀子的心中,真理高于权势地位,“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对于老师的这一套,李斯是不以为然的,他更看重权势。他曾经以秦国的发展历程为例,向荀子提出质疑:“四代秦王以来,秦国以优势兵力逞强于海内,威势横行凌驾于诸侯,这都不是靠仁义得来的,而是逐利而行的。”不仁义的战争,为秦国带来了相对于六国的压倒优势地位。仁义有什么用呢?当然,我们必须承认,李斯对于当时形势的判断是准确的。最终,他决定告别荀子,投奔当时最强大的势力——秦国。
临别之际,李斯有一番自我剖白:“没有比地位卑贱更可耻的,没有比穷困更可悲的。一个人长期处在卑贱的地位、困苦的境地,却非议世道、厌恶名利,自称无为,这不是一个士该做的。我要西去,游说秦王。”
李斯告别了荀子,也彻底告别了儒家的仁义,他带着荀子教给他的有关法令制度方面的知识,走向了秦国,彻底倒向了法家。
在秦国,李斯发展得很好,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建立帝制的时候,李斯已经做到了廷尉,主管刑狱,紧接着,他准确地把握了秦始皇的需求,在有关地方治理方式的大讨论中及时地站在了秦始皇一边,从而爬上了丞相的高位。皇帝这个名号是秦始皇的发明,然而“皇帝”绝不只是一个新名号,而是一种新型的国家制度和社会秩序,其本质就是皇帝的独尊专制。皇帝已立,那么,皇帝究竟应当怎样统治这个版图空前广大的国家?是该全面推行新制度也就是郡县制,还是回到传统实行分封制,又或者因地制宜,郡县与分封并行?这是当时国家所面临的一个关键问题。
丞相王绾首先提出的是一个郡县加分封的方案,在大多数地区实行郡县制,在远离政治中心的新占领区,比如燕、齐、楚的故地实行分封制。秦始皇下令群臣展开讨论,结果是“群臣皆以为便”,唯独李斯表示反对,最终,秦始皇作出决定:“廷尉议是。”李斯的意见是对的。一锤定音,确立了秦帝国的地方治理方案——全面推行郡县制。
那么,为什么只有李斯一个人彻底反对分封?因为李斯看到了秦始皇的内心。秦始皇是法家的忠实信徒,他坚信人性绝对的恶,坚信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彼此算计的,君臣之间、父子之间,没有谁靠得住。他心中早有定见,之所以把王绾的建议开放讨论,就是要试探群臣的反应。这场有关郡县制的讨论,表面上讨论的是地方治理的问题,实际上却是秦始皇对官僚思想倾向的试探。只有李斯一个人给出了正确答案。果然,八年之后,李斯已经成为宰相。而王绾,可能早已被打倒消灭。八年之后,李斯又主动建议焚书,开启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文化大浩劫。焚书的第二年,又出现了坑儒事件,坑儒的主导是秦始皇,但是李斯显然是无条件支持的,不然的话,他李家的富贵不可能抵达那样的巅峰。
在整个咸阳,除了皇帝家,大概就是李斯家了。“他的儿子娶的都是公主,女儿嫁的都是公子。”大儿子李由担任三川太守,回家探亲,李斯大宴宾客,咸阳城里像样的官员都来了,门口停了一千辆车,真真是富贵已极。
秦始皇的丞相高官结局大都不好,而李斯算是一个例外,他的富贵比秦始皇的统治长久。公元前209年,秦始皇病死在第五次出巡的归途之中,跟随他的出巡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是丞相李斯。关于这一现象,其实不太好直接解释为秦始皇至死都信任李斯,因为秦始皇无法预见并且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死亡,我们只能说,秦始皇一直都相信他是可以控制并有效使用李斯的。然而,秦始皇一死,李斯的地位就变得至关重要了。始皇帝临终遗嘱,让镇守北边的长子扶苏回咸阳来主持葬礼,换句话说,秦始皇的意愿是要扶苏回来继承大位。但是,这道命令在秦始皇生前并未公之于众,而且,承载着这道命令的公文落在了符玺令赵高的手里,而赵高是始皇幼子胡亥的支持者,赵高想要立胡亥。胡亥是秦始皇身边随行的唯一皇子。赵高要扶立胡亥,必须先过李斯这一关。
李斯知道秦始皇的心意,也知道那封始皇遗命的存在,我们不知道当时始皇卫队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但是从道义上讲,李斯应当遵照始皇遗嘱办事。但是,赵高一席话就让李斯的立场发生了严重动摇,赵高说:“您觉得您的能力比得上蒙恬吗?您的功劳比得上蒙恬吗?您比得上蒙恬深谋远虑、万无一失吗?您比得上蒙恬得天下人心吗?长子扶苏对您的信任又比得上他对蒙恬的信任吗?”
蒙恬是秦国的大将,此刻正与扶苏一道镇守北边,扶苏即位,蒙恬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辅佐,到时候,李斯必然要靠边站。一边是始皇的遗命,一边是个人的富贵,李斯陷入了沉默。赵高又进一步,乘胜追击,说:“我在秦国混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罢免了的丞相、功臣能够维持两代荣华的,都是被杀的。扶苏要是当了皇帝,必然会用蒙恬做丞相,到时候你是不可能封侯还乡,富贵终老的,这是明摆着的。不如胡亥仁慈厚道,好打交道。”
这一番话说到了李斯的心里,于是,他羞答答、半推半就,跟赵高结盟,以始皇帝的名义下诏,立胡亥为太子,勒令扶苏自杀,蒙恬赐死。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看到了法家的悲哀——单方面依靠权势地位实行专制统治,蔑视道德建设,在上者一朝得大位、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令行禁止,好不威风快意,然而一旦人去、权散,则半点影响都不能残留。当初商鞅是这样,如今秦始皇又是如此。在下者惟上命是从,无论对错,无论是非,在权势的威压之下,他们战战兢兢地揣测,亦步亦趋地服从,目的就是为了自家的富贵。无论在上还是在下,一切以势力为转移,无所谓是非,无所谓良知。
为了自家富贵,李斯站到了赵高一边,跟赵高一起拥立了胡亥,胡亥上台之后,为了自身统治的安全,对蒙氏家族和兄弟姐妹痛下杀手,自毁长城。同时又糊涂地认为恐怖才可以令统治长久,贤主就应当穷奢极欲。胡亥给李斯出了个难题,让他从理论上论证一个好皇帝是可以穷奢极欲而安天下的,二世的逻辑是:“一个人假如连让自己享福都做不到,那怎么可能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呢?”这样的文章,李斯竟然做了,做得一本正经。他说:
贤明的君主就是要独断专行、不受任何束缚,怎么办?要善于运用“督责之术”。监督的督,责罚的责。发现罪犯、重刑处置。俗话说,“慈母有败儿、严厉的惩罚之下没有不听话的人”。一个贤明的君主就是要做到轻罪重罚,那就没人敢犯重罪了。为了做到这些,一个贤明的君主必须要远离节俭仁义的人、喜欢讲道理提意见的人、动不动就用生命来威胁君主的人,要用权术来控制臣子,大权在握,独断专行。只要督责之术玩儿得溜,想要什么有什么。群臣、百姓一天到晚惶惶不安、唯恐得罪,哪里还敢想别的?!
李斯答应做这篇文章的理由,司马迁说是因为他的儿子李由没能抵挡起义大军,朝廷正在追查,李斯也将受到牵连。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情节荒唐极了,怎么会有二世这么糊涂的人呢?竟然相信穷奢极欲能够安天下。而李斯竟然也写得出这样违背人性的牵强文字?!曾子曰“君子恶居下流,众恶归焉”,像二世这样少年即位的亡国之君,被抹黑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司马迁所在的又是推翻秦朝的汉代。年代久远,史料匮乏,二世想要翻案,恐怕是不容易了。著名的亡国之君当中,隋炀帝的案基本上算是翻过来了,现代学者承认隋炀帝雄才大略,但是没搞好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又穷兵黩武,给老百姓造成了伤害;艺术家宋徽宗赵佶的案子,我们的美国同行也试图翻过,但是到今天为止,基本上也只能一分为二,艺术的归艺术,我们承认他是天才,政治的归政治,这兄弟当皇帝真不行,穷奢极欲是真的。在赵高的主持,李斯的纵容之下,二世的荒唐走向巅峰,他躲在宫里不出来,成了赵高的傀儡,而赵高则把黑手伸向了曾经的战友李斯。
二世最终相信,李斯背叛了自己。公元前208年,李斯被判处在咸阳市上公开腰斩。跟他一起被送往刑场的,还有他的二儿子,父子两人都被捆着,李斯看着儿子,说:“我现在想跟你一起牵着黄狗从上蔡东门出去追兔子,还能够吗?”这是李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他回忆起在上蔡牵狗逐兔的快乐,那么上蔡的那两只老鼠呢,他是否还记得呢?也许不记得了,也没必要记得,那两只老鼠早就成了李斯生命的一部分。他一辈子都努力成为仓库里的老鼠,却没想到,一只老鼠,不管是在厕所里,还是在仓库里,都只是一只老鼠。
李斯虽然有才,但也是妥妥的小人
胡亥太年轻,又生于深宫之中,脑残挺正常
急死我也。
赵冬梅老师 回复 @春山大河_c6: 不急不急
终于等到您
赵冬梅老师 回复 @海月儿Seamoon: 抱抱,我错了
请问老师:这些文稿什么时候出版纸质书?
赵冬梅老师 回复 @AA依法: 正在编辑了
老师,秦国商鞅变法到秦始皇统一六国一百多年,一直都是法家思想治国,而为什么统一之后法家思想治国十四五年就不行。是不是说秦国的法家思想治国在有相对敌对势力时反而更有利于国家征伐,一旦天下归一就走崩溃。
赵冬梅老师 回复 @风起欲雨之: 没人愿意永远被威压
李斯与赵高就是蛇鼠一窝
鼠目寸光
父亲已经去世,手中握有重兵,扶苏愿束手就擒,我觉得即便他继位又能如何?秦朝能延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