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史19 | 张建华：军棍沙皇的统治有多黑暗

一、知识点卡片

二、思维导图

三、文稿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上一讲，我们谈到了俄国伟大的诗人普希金，他被尊称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这一点似乎与中国是不同的，中国人对于自己尊敬的诗人有自己的尊敬的方式，比如称李白为诗仙，杜甫为诗圣，白居易为诗魔，称苏东坡也就是苏轼为诗神，甚至还有诗狂、诗佛、诗鬼等等。但是，俄国的大诗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称作太阳的普希金。我们知道宇宙间只有一个太阳，因此俄国呢也就意味着只能有一个大诗人，其他的人最多只能称为月亮或者其他，可见俄罗斯人对于普希金的尊敬和爱戴了。

这一讲，我就要谈一谈毫不羞耻地自命为普希金的艺术监护人，并且亲手镇压了十二月党人起义的沙皇尼古拉一世。因为在他执政时期，俄国建立了武装到牙齿，并且无孔不入的宪兵第三厅，俄国登上了欧洲霸权的巅峰，成了“欧洲的宪兵”，到处去镇压各国的革命运动。但最终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国遭到了惨败，尼古拉一世和俄国的黑海舰队一样灰飞烟灭了。

尼古拉一世是踏着十二月党人的鲜血登上皇位的。出身于贵族的十二月党人的反抗，让他害怕，也让他不解，他甚至亲自审问部分的十二月党人，就是想从中得到答案，但是他失望了。就像他给他的弟弟米哈伊尔大公中所写到的，“革命就在大门口外了”。

1825年12月14日，尼古拉一世在彼得堡广场

于是，尼古拉一世上台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整肃官制，加强独裁，也就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的权力抓在自己的手中。为此，尼古拉一世决定要绕过普通的行政军事和外交机构，由自己来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

1826年，他下令成立皇帝办公厅，下设六个部门，也就是六个厅。第一厅是秘书厅，它的任务呢主要是负责沙皇的文书的起草和发布。第二厅负责编制法律典籍。第三厅最为神秘，权力也最大，它的职能呢我随后再做详细的介绍。第四厅负责负责慈善教育事务。第五厅负责农民事务。第六厅负责高加索事务。

现在我们就介绍一下第三厅，谈第三厅要从第三厅的首任厅长本肯道夫谈起。熟悉世界历史和文化的朋友一定知道，本肯道夫，这不是俄国人的名字。没错，本肯道夫是普鲁士人，本肯道夫参加过1812年的反法战争，得以追随亚历山大一世身边。十二月党人起义之后，他率领他的近卫军团首先向新沙皇尼古拉一世宣誓效忠的。

宪兵第三厅徽章                                     

第三厅首任厅长本肯道夫（1782-1844）

1826年5月，本肯道夫用法文撰写了《建立高级警察机构计划书》。他在计划书中强调普通的警察机构，由于组织腐败，警员素质低下，已经无法承担维护国家安全和保卫沙皇的职能。因此呢，必须要建立一个对沙皇无限忠诚，并且拥有高超的素质的警察队伍。他认为要避免贵族干预国家政治，防止反政府思想的宣传，必须要将这样的一个特殊的警察机构直接纳入到皇帝的直属之下。正处在对十二月党人起义瑟瑟发抖、不寒而栗的尼古拉一世，立即对本肯道夫的计划表示了赞赏。经过了十二月党人起义之后，尼古拉一世认为最不可靠的部门是军队，最不可靠的阶层是贵族。

尼古拉一世

于是呢，第三厅就受命监视对象，包括了政府高官、军队的高级将领、各个省的贵族的领袖、著名的商人、著名的知识分子和外国人。尼古拉一世在召见本肯道夫的时候说：“这就是我给你的命令。你要记住，眼泪流得越多，就越能达到我们的目的。”那就是说，要不择手段，不管被迫害者流多少血、流多少泪，只要达到目的，一切都是可以的。第三厅的具体职能包括收集所有被监视者的反政府言论，监视革命者艺术家和科学家的活动，组织政治审查和调查，实施镇压措施。

第三厅的厅长有权秘密逮捕和流放反政府分子，处理所有外国人在俄国的居住、旅行、出入境的事务等等。例如，书报检查是第三厅的一个重要职能。1828年，本肯道夫亲自起草了，并且得到尼古拉一世大为赞扬的第一个《书报检查法》。因为这个《书报检查法》的苛刻，被同时代人称作“生铁书报检查法”。为何叫这个名字呢？就是说它像生铁一样又臭又硬。

1826年6月3日宪兵第三厅正式设立，第三厅高级军官合影，前排右一为本肯道夫

尼古拉一世设立皇帝办公厅，并下设六个专业厅，这在俄国历史上是一个创举，也是俄国的国家机器，或称是国家的统治机关现代化的一个体现。也就是我在前面总结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时期政治演变特点时候提出的：19世纪初，在俄国形成了一个独裁制度和官僚制度、贵族政治与公民国家的一个奇异的结合。

所谓“独裁制度”我们比较熟悉，那就是传统的自上而下的君主专制制度。所谓“官僚制度”呢？是指在政治力利和公共权力平均分配和依法管理的基础之上所形成的由职业管理人员，也就是由各级官员来进行国家治理的制度，在现代化理论当中被称作“科层制”，这个概念是由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提出的。

所谓“贵族政治”呢？就是建立在以门第、出身、血缘基础之上的森严壁垒的等级制度的国家。而公民国家是建立在人权、自由、平等基础之上的资产阶级国家。因此设立六个专业的办公厅是沙皇政府国家统治机构日益现代化的一个体现。同时尼古拉一世的这些政治措施对于当时的俄罗斯的国情，以及所处的国际环境而言，也是极合时宜的。

因为此前的沙皇，包括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二世，虽然同样是专制独裁沙皇，同样是将国家关键权力和国家机关的关键部门抓在手中，但一般呢都是采取两种方式：一个是通过名义上的国家最高权力机关——枢密院来行使各种职能，但实际权力呢包括实际的执行权力也都由沙皇一人统管；另一个方式就是派出直属于或者是听命于沙皇的监察官，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钦差大臣，去各个国家部门各个地区去收集信息、监督吏政，也就是看一看官员是否勤政、是否廉洁、是否奉公。

那么，这种的统治方式，这种的国家治理方式，基本上呢是一个中世纪的统治方式，是一个小国寡民时期的统治方式，它的功能和效果呢其实是有限的。彼得大帝时期的俄国领土大致是1000万平方公里，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俄国的领土呢大致是1700多万平方公里。而在尼古拉一世接手皇位的时候，俄国的领土是2500万平方公里，并且在1812年打败拿破仑之后，俄国实际控制的势力范围则包括了北起北冰洋，南到高加索山脉，东到阿拉斯加，西到法国的巴黎，这是俄国历史上包括苏联和现代的俄罗斯联邦的领土和势力范围最大的时期。

俄罗斯帝国的最大版图

因此呢，原来中世纪的落后的国家治理方式自然地不合时宜了，必须要进行改革了。那么，设立直属于沙皇的皇帝办公厅，它类似现在政治体制中的国务院，主管的都是国家的最重要的事物，即所谓的“强力部门”，使得沙皇专制制度在新形势下得以继续生存，并且更加行之有效地行使政治权力。而宪兵第三厅的建立也是为了配合当时俄国所面临的国内形势和国际形势的。

其实，在俄国历史上是有沙皇设立直属的秘密警察的先例的。比如说伊凡四世也就是“伊凡雷帝”执政时期所设立的特辖军，就是这样一个机构。彼得大帝的父亲阿历克谢沙皇设立了秘密事务局，以及彼得大帝时期的禁卫军普列奥布拉仁斯基团，所行使的都是秘密警察的职能。不过，这些机构的任务当时主要还是局限在揭露各种对沙皇的不利或不良的阴谋，基本上不涉及对于知识界和思想界的管理的。

彼得大帝时期的近卫军普列奥布拉仁斯基团（1700-1720年代）

另外，在彼得大帝改革前，俄国是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的，俄罗斯的国民，也包括大臣，一般无权出国旅行。但是，在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改革之后，在贵族阶层中，到欧洲去旅行，到欧洲去留学，学习欧洲的先进技术，包括先进思想，都已经成了俄国社会的风气了。而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法国启蒙思想的引入者，只不过呢她是叶公好龙，当她了解到法国启蒙思想的真实面目之后，特别是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就立即停止了开明君主专制。

但是，彼得大帝的欧化改革、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开明君主专制给俄国带来的影响却是无法停止的。随后就出现了像拉吉舍夫、十二月党人、普希金这样一群有思想、有作为、不怕流血牺牲的知识分子。而欧洲的先进思想也越来越多地被频繁出国的贵族、知识分子带回国内。十二月党人原来都是忠于沙皇的贵族军官，然而他们在1812年战争之后，随着沙皇打到了巴黎，被真正的法国的启蒙思想和法国大革命精神所感染所触动，他们开始自称自己是“1812年的儿子”，回国之后就开始了革命的宣传和起义的准备。

因此呢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只管理吏政、刑事和民事纠纷的秘密警察机构也自然要进行改革，于是宪兵第三厅也就顺势建立了。这个部门它的职能除了协调正规警察、秘密警察之外，它还包括以各种方式收集知识界的反政府信息、监督宗教的异端团体、监督外国人和嫌疑人事等等。

如果说亚历山大一世打败拿破仑，进驻巴黎，使俄国的国际地位终于登上了欧洲霸权的顶峰的话，那么在尼古拉一世执政时期，俄国的国际地位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字，就是登上了欧洲霸权的巅峰，沙皇俄国成了所谓的“欧洲宪兵”。但是，物极必反，登极也必反，尼古拉一世没有感觉到灭顶之灾正在等待着他，等待着俄国。

亚历山大一世留给尼古拉一世的一份庞大的外交遗产，就是已经登上了欧洲霸权顶峰的国际地位。尼古拉一世踌躇满志地要实行更大的外交野心和世界霸权，他将自己的外交重点放到了南方，就是要彻底打败已经成病人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来瓜分他的殖民地。

到了19世纪上半期，纵横欧亚非，称霸了五个世纪霸权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经走下坡路了。就是在工业革命后的欧洲的坚船利炮的冲击之下，它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地去世了，成为了东方国家的第一个“sick man”,也就是“病人”，也被称作“亚洲病夫”。后来，梁启超在启蒙中国人时借用了这个词，称中国是“东亚病夫”，暗指中国当时的处境，因此奥斯曼土耳其才是第一个西方人眼中的亚洲病夫，并不是中国。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疆域

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时候，如何瓜分这个地跨欧亚非的老大帝国的领土，就成了当时国际关系中所谓的“东方问题”。俄国自18世纪初就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为争取黑海的出海口，连年发生国土战争。但是到19世纪初，俄国都是败多胜少。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俄国当然是以彻底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并尽量多地争取他的帝国遗产为最高目的了。

于是，尼古拉一世就专门任命一个委员会来研究土耳其的形势。他们认为保存一个软弱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暂时存在，对于俄国的南方的安全是有必要的。

1831年，原属奥斯曼帝国的北非国家埃及，起兵反对土耳其最高统治者苏丹的统治，这又给沙皇政府提供了一个插手的机会。土耳其苏丹马哈茂德二世首先向英国、法国求援，遭到拒绝，尼古拉一世感觉机会来了，他派出高加索的总督赶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表示俄国愿意给土耳其军事援助。土耳其苏丹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被迫接受了俄国沙皇的建议。

马哈茂德二世（1785-1839）

什么建议呢？就是在1833年，双方签订了为期八年的《温开尔·斯凯列西条约》。这个条约规定，俄土两国在战争时期有相互援助的义务，这可以说是满足了土耳其的要求。但同时下一条又规定，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对俄国军舰开放。在条约的秘密条款里面，土耳其答应在战争时期封锁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不允许其他国家的军舰通过。

这两个海峡就在今天的伊斯坦布尔。我们知道，伊斯坦布尔是一个横跨欧亚的一个城市，这两个海峡就连接了欧洲和亚洲，它的战略地位非常特殊，海峡最窄的地方，仅数百米，因此呢是一个天然的大门，并且易守难攻。黑海在那个时期还不是俄罗斯的内海，是与其他国家共有的，它被称作是“俄罗斯的软腹部”，最容易受到攻击。这样的话，不仅保证了俄国黑海舰队的通行权和安全权，而且土耳其实际上就变成了俄罗斯看守南大门的保安了。

1853年，锡诺普海战中的俄国黑海舰队

因此呢，土耳其苏丹马哈茂德二世在签署了条约之后无奈地表示：“一个就要被淹死的人在绝望之中，它会连一条咬人的蛇也要死死地抓住啊。”这表明土耳其在内忧外患的形势之下，不得不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如此一来，不仅俄国军舰可以自由地出入黑海的两个海峡，同时呢也就把俄国的海上力量扩大到地中海、红海以及大西洋沿岸。而且，黑海的两海峡就变成了俄国的专属品了，土耳其就成了俄国在黑海两海峡的看门人。

我们知道在那个年代，在冷兵器年代，制海权可以说是军事上克敌制胜的一个最要紧的杀手锏。那么，由于俄国在土耳其的影响的加强，自然而然地就引起了西欧国家，尤其是英国和法国的不安。1853年2月，沙皇尼古拉一世派缅希科夫亲王作为俄罗斯的全权特使到君士坦丁堡，要求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政府承认俄国沙皇对于在土耳其境内的东正教臣民，也就是信仰东正教的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希腊人、部分罗马尼亚人拥有特别的保护权。

缅希科夫亲王

就在土耳其苏丹为难之际，英国和法国的代表呢也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向土耳其苏丹许诺支持他。于是，土耳其苏丹就拒绝了俄国的最后通牒，并允许英国和法国的联合舰队进入了达达尼尔海峡。俄罗斯借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行为违背了以前所签订的《温开尔·斯凯列西条约》和密约的约定，于是呢立即宣布与土耳其断交。

10月16日，俄国向土耳其宣战，战争的最紧要的地方就是克里米亚半岛，也被称作克里米亚战争。战争初期，在军事力量和经济实力上都强于土耳其的俄国，自然占据了战争的优势。黑海舰队很快地就打到了伊斯坦布尔，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英国、法国参加了土耳其方面的对俄作战。这场战争就由俄土战争变成了俄罗斯与英国、法国、土耳其和撒丁王国这些国家所结成的联盟的战争了。于是呢，在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都弱于和英国和法国的俄国，就遭受了连战连败的战绩。

克里米亚战争地图

1855年2月18日，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国惨败的消息频频传来的背景之下，尼古拉一世突然病逝。一种说法是尼古拉一世穿着单薄的军服检阅军队，患上了感冒，又变成了急性肺炎，不治而亡。但流传更广的是尼古拉一世听到黑海舰队的母港被攻下的消息之后，大势已去，服毒自杀。

现在我们做一点总结：尼古拉一世的同时代人赫尔岑说尼古拉一世是带着五座绞刑架开始他的独裁统治的，也就是他在镇压了十二月党人起义之后，在俄国国内以警察专政为特殊的专制国家机器和以皇权主义为特征的专制主义文化肆意横行。尼古拉一世时代的两位同时代人，马克思、恩格斯也批判他“是直言不讳、肆无忌惮地来推行专制统治”。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1886年创作了一个短篇小说，就叫《尼古拉军棍》，以辛辣的笔调讽刺了这位沙皇。

好的，我们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下一讲是俄国历史上一件有名的文案——恰达耶夫事件。因为他与俄国的知识分子的觉醒有关，他与俄罗斯的发展道路有关。好的，朋友，再见。

恰达耶夫（1794-1856）                                                    

《哲学书简》，刘文飞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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