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3：杨泽波 | 天时地利人和里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杨泽波。前面先是介绍了“性善论”的基本内容，又讲了根据这种理论如何成就道德。需要注意的是，孟子的性善论不仅与个人成德有关，更离不开他的政治主张。孟子的政治主张，就是王道思想。

我们知道，孔子的政治主张是复周礼，这一主张在当时已经面临了很大的困难，处处碰壁。时隔一百多年，孟子要是再这样做，照本宣科，一定会更加困难，更难施行。但孟子并没有因此放弃孔子的政治路线，没有放弃道德的理想，只不过变换了具体说法，不再讲复周礼，而是讲“行王道，行仁政”。这里的王道和仁政是同义词，没有原则区别，于是王道仁政就成了孟子政治思想的代名词。

孟子的那个时代，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治国理念，一是王道，二是霸道，史称王霸之辨。这是当时不同政治理念的大碰撞，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政治走向。王道以德以心为胜，霸道以力以法为强。王道就是讲道德，讲民心，霸道就是讲力讲法，讲兵强马壮。王道是儒家的主张，霸道是兵家、法家，包括纵横家的主张。

孟子是如何选择自己的政治方向的呢？

《孟子》和《论语》一样，编排上都没有逻辑顺序。孟子关于王道和仁政的论述，与他关于性善论的立论一样，都是散见于全书各章当中的。但其中有一章特别重要，集中阐释了王道的好和霸道的不好，文章呢是这么说的：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孟子·公孙丑下》）

这一章文字简单，比较好理解，大意是说，天时赶不上地利，地利赶不上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地方不大，可以把它围起来，但就是打不下来，说明你得了天时，但没有得地利。城很高，池很深，兵革很坚利，粮食很多，但就是守不住，不得不弃城而去，说明你得了地利，但没有得人和。地利与人和相比，人和更重要。“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到了极限，亲戚都来反叛，多助到了极限，天下的人都来归顺。“以天下之所顺攻击亲戚之所畔”，除非不打仗，否则一打一个准。

这一章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集中阐释了孟子的王道思想，讲了王道的三个好处。

先说王道的第一个好处，这就是可以得到“人和”，“人和”这个词我们现在都经常用。比如说，明天我喜欢的球队有一场重要比赛，我们是主场，得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能取得大胜。但严格说来，这种用法已经不合孟子的原意了。孟子这个词主要是从政治角度来讲的。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还能体现这个意思：“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这里“政通人和”的说法，比较能体现出孟子的思想。“人和”一定要放在“政通”的角度讲。

我们复旦大学旁边有个政通路，虽然这是过去筹办上海政府时，按“国”“民”“政”“府”四个字的顺序排出来的，但我觉得“政通”这个名词很不错，很有意义。

“人和”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民。在孟子之前，社会上其实就有重民的传统，这种传统一般称为“民本论”。孟子继承了这一思想，非常重视民的作用。孟子解释民本论，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论述，叫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

这是说治理国家有三个要素最为重要，一个是民；一个是社稷，社指谷神，稷指土神，泛指国家；再一个是君。我们现在一般认为，这三个因素中君最为重要，有一个好的领导才能把人民带向小康。但孟子的看法与我们完全相反。

他说，民最重要，其次是社稷，最次才是君。孟子那个时代没有我们现在这么严格的国界，老百姓可以随意流动，你这个国家乱来，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可以搬到比较好的国家生活，所以国家并不特别重要，国君更不重要，实在不行可以换一个。关键就在于这个民，民是不能换的，治理国家必须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们现在评价一个国家治理得好不好，有很多的指标，如政治体制，幸福指数，GDP高低等等。但我说啊，有两个办法更为直接简单。一是“婚嫁指数”，看女孩子喜欢嫁到哪个国家去，一般来说那个国家治理得就比较好。比如现在很多俄罗斯姑娘、乌克兰姑娘愿意嫁到中国来，这就说明中国的情况还不错，有吸引力，这在过去是很难想象的。

二是“流动指数”。假如两个国家交界，把国界打通，允许老百姓自由流动，看甲国的老百姓向乙国跑，还是乙国的老百姓向甲国跑。如果现在把中朝关界打开，中国东北的老百姓是往朝鲜跑，还是朝鲜的老百姓往东北跑？一望即知，无需多言。

王道的第二个好处是可以得到“多助”。一个国家如果行王道，行仁政，不仅对内可以得到人和，对外还可以协和万邦，得到别的国家的帮助，这就叫“多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王道的好处之三是“战必胜”。行王道，行仁政，对内得“人和”，对外得“多助”，如果迫不得已，必须打仗，胜面很大，一打一个准，这就叫“战必胜”。孟子对待战争的态度，是很值得我们关注的，他不是绝对的反对战争。用今天的话说，要不要打仗要看战争是不是正义，老百姓能不能得到好处。

既然讲了王道的好处，那就一定会给出霸道的坏处了，孟子提出了三个坏处。

第一，只能得民力，不能得民心。如果对内实行高压政策，完全相信兵家、法家那一套，老百姓虽然惹不起，躲着你，但你同样也得不到老百姓的心。

第二，只能以力服人，不能以心服人。在国家之间，如果你凭着兵强马壮打人家，人家打不过你，暂时称臣，但内心肯定不服。“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七十二弟子对于孔子，那叫心悦诚服。国家之间也应该是这样，应该行王道，让别的国家“中心悦而诚服”。

第三，只能得势一时，不能得势长久，这一点就更加值得我们玩味了。孟子洞察当时的政治局势，做出了一个精彩的预言：“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孟子·告子下》）假如按照当时兵家法家那套做法，纵然把天下都给你，你也不可能坐得长久。

孟子这一判断是一个精彩的预言，很快就得到了历史的验证。孟子卒于公元前289年，秦统一是公元前221年。从公元前289年到公元前221年，不过60多年。秦统一是了不起的大事业，如果你看过兵马俑，就会对此会有切身的感受。我初次看兵马俑，一下子就被那个场景镇住了。那叫什么？那就叫北方文化的大气象。秦是北方文化的典型代表，特点就是气象大，局面大。

我常说，看咸阳兵马俑的感觉，和去看苏州留园、怡园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兵马俑是大开大阖，留园、怡园是小家碧玉，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审美趣味，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但那么大的气象，那么大的力量，没有过多久，就二世而亡了。原因就在于行霸道虽然可以得势一时，但不可能得势长久。站在历史的高度，重温孟子“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的论述，真是不得不感叹这一预言的真实和精准。

王道仁政的内容很多，其精神实质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保民而王”。

这里的“王”应读四声，作动词讲。“保民而王”简单说就是保护老百姓以此而称王。这是孟子王道、仁政思想的核心。

“保民而王”最重要的因素是民。孟子非常重视民的作用，为了表达民的重要，甚至把民抬到了天的高度。“《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上》）《太誓》是《尚书》中的一篇，已经佚失了，但其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一句，因为《孟子》的引用，得到了保留。

这一句的意思并不难懂，是说老天没有固定的亲眷，没有自己的喜好，完全以百姓为转移，百姓的喜欢，就是上天的喜欢，百姓的厌恶，就是上天的厌恶。这个思想对中国“民本论”的传统有很深远的影响。后来流传很广的一些名句，如“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本”“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都是来自这个传统，是对这个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保民而王”的核心其实是一种“民心论”。“民心论”的重点，是民心向背的问题。意思是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名句，都是从这一思想引申出来的。

前几年有一个电视叫《北平无战事》，里面的一个细节十分精彩。共产党代表和国民党代表谈判，讨论一旦投诚，北平银行里的黄金怎么办。共产党代表说：“黄金可以拿走，民心必须留下。”

想起过去我在连队的时候，学习毛主席著作，要从“老三篇”学起。其中一篇就是《为人民服务》。那个时候我觉得毛主席真伟大，提出了“为人民服务”的伟大思想。但对中国文化有了比较多的了解之后，才知道毛泽东的这一主张，其实就来自孟子。按照孟子的要求，当政者必须考虑民心的得失，必须给老百姓带来实际的利益，而不要损坏他们的利益。“为人民服务”来自“民心论”传承，是“民心论”的具体表现。

总的说来，在儒学发展史上，孟子担当着“第二小提琴手”的重要角色，他的思想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孟子，尽管案几上可能没有他的牌位，但血管里一定流淌着他的鲜血。希望我的这次分享能让你对孟子有更多的了解，也希望你能对儒学、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更多的兴趣。我是杨泽波，我在喜马拉雅等你。